顾眠打量了下说这话的花砚,将手中的木簪放进芥子,方觉出这话,似乎明里暗里都有不一样的味道——他说的没错,从捡到长云剑那时候开始,他就一点不想待在这了,在没有寻到法子进入天云山前,他甚至还想过自我了结,但这其中的疑点实在太多。
且不说长云剑是否在天云灭门前便不在顾千悬手中,顾千悬难得出两次剑,平常人是如何从他手中将长云剑夺走的?
还有早已不见踪迹的徐晓林,宗中的魂灯分明已经熄灭了,有段时间却有弟子说在附近见过他,总不能全是灵塑所化……天云那时他身边的人皆行迹可疑,都像被人操控着的灵塑……
就像一盘棋,棋盘永无边界,棋局之大仿佛众生皆在那人俯瞰之间。
棋逢对手,顾眠眼中浮动微不可见的光,很久……没这么兴奋,也没这么狼狈过了。
花砚还跟在他身后,一言不发的低头生闷气,顾眠不理,等到了药谷附近便自然停下来,叩门,等石岐来给花砚压制脸上和颈间的妖纹。
现今妖洲和临天之地都不太平,也不知魔域的现状能维持多久,若他一早下结论,怕会引来麻烦,只希望顾千悬不要同从前那般聪明才好……
江水寒冷宁静,青山满目,明月当空,有人乘舟自碧水忘川往妖洲方向渡去,珠冠银丝间,顾千悬指尖燃起冥火引渡江舟,避开四周亡灵。
不一样……
“忘川”的亡灵应该每五年就会请无法寺的禅修超度一次,不该有如此数量才对?附近也没有生灵活动的痕迹,不应该……
“船客,到了。”虚相的船夫日复一日说着同一句话,船桨搁在船边,枯坐在那里。
这里的用来付钱的“银两”是晨间忘川旁的“星光”,说是星光,其实就是怨灵逸散出来的暗色灵气,又凝结成轻的可以漂浮起来的灵晶。
“给。”
“多谢客人此来妖洲,望不必送客。”双脚刚触及河岸,远处城邦便有轻语传入耳中——迎客的话还是过去未变的样式,顾千悬将长云剑收入芥子中,回头看,行舟却早已远去……
路是走不熟的,反而是毫无干系的人和另一个人开始熟络起来,比如他和微生阕,比如花砚……仔细想来,当时不过是行至途中误闯百妖会身份暴露,其实费些力气也能全身而退,但有个长相漂亮的妖替他解了围,说他是什么妖主请来的新谋士……
那时他还不知道花砚就是所谓的妖主,只觉此人毫无威胁,当时他境内已无敌手……只是真打起来会有些麻烦不好收场罢了。
……
“你还没说刚才的事儿怎么谢我呢?”花砚拣了根花枝在他面前比划着,“还有,你刚刚那一招叫什么?看你衣袍不像是普通散修,哪儿人啊?”
他话很多,这么比起来,顾千悬真算寡言少语的那一类了……
“昆梧修士。”
花砚眯着眼看他,满脸怀疑道:“昆梧山我熟啊,不记得有你这号人物,而且……”他拎着那根“破棍子”有模有样的舞着顾千悬方才的招式,“剑风如此凌厉,你是莲都那边儿的?”
莲都?顾千悬心里没底,天云附近没有一处叫莲都的地域,反而靠近魔域有许多他不曾到过的地方……
“是。”他顺着对方的话答了下去,“不过,莲都……”他刻意停顿。
“算了。”顾千悬叹了口气,花砚果然接着说了下去。
“我在莲都城见人使过类似的招式,不过是十几年前的事了,看路数,总归也和你用的差不多……”
那时他一度觉得花砚不是缺心眼儿,而是脑子缺根线,但等到好久不来往,又觉得花砚应该是活的太潇洒,所以不怕说错什么话,做错决定总能找到法子补救,活的很自在,总之比他有意思多了。
但不知道天云宗的人为何都看他不顺眼,只记得有一次花砚提着酒到天云山下给他传信,外出执行委派任务的弟子个个如临大敌,顾千悬才知晓,自己不是莲都人的事已经被花砚知晓……
……
“莲都城以前可是皇都!你不知道?”花砚端着酒被大声质问了句,又打量了下坐在桌对面的人,“人不可貌相啊顾千悬,先前问你来历,你居然能滴水不漏骗我两回,太不厚道了吧!”
顾千悬愣神,莲都城是皇都?哪国皇都?
“我记得当时与你并不认识。”
花砚听后只觉无语,随后将碗中酒一饮而尽。
“来妖洲的凡人修士太少,像你这般敢直接闯到百妖宴的更是少见,我也是瞧着有趣才……”
“嗯。”他答话时并没将话听进去。
方才的事还没想通,凡间的事……宗中没有典籍记载,而顾封君离世后的日子里,他也很少遇到推算之外的事……莲都城这个地方,除了从花砚口中……他好像也在什么地方听过……
……
于是隔了段时间,他真的同无所事事的“妖主”去了趟所谓的莲都城,却还是没能瞧出什么端倪来。
先觉出异常的是花砚,虽然说是没有印象,但顾千悬对此地,好像也并不陌生,像他说要买些当地的好酒时,对方就好像知道方向一般,顺着他知道的那条路走去。
“你缘何不走了?”那时顾千悬正好回头等了他一会儿。
“你……”花砚抿唇,刚到嘴边的话不知为何突然全忘了,他摇了摇头,“没什么,酒铺就在前面,我们快些过去吧。”
“嗯。”
不如意事常□□,可与语人无二三。原来现今能说的上话的好友,居然真的连两三个都没有了吗?顾千悬站在忘川水前出神了瞬,不知道花砚现在还像不像从前那般潇洒自得……
不知不觉又走到了妖都的春日里,巷间到处飘着漫卷的白梅花,有些晃眼睛,顺着巷子一路走到底,四方院子,记忆里,他跟三个徒弟好像还在这里待过一段时间,只是隔得时间实在太长了些,有些片段记不太清,但徐晓林脸上和曾经花砚相似的自得神情他记得很清楚,还有每日都能从院墙上发现一坛盛满的酒坛的徐晓云,以及除了晚上用膳其他时间基本不见踪影的顾眠,都像是很久远的事了,而事实上,也确实已经过了太多年了。
酒醇茶香,当时好像隔着院墙都能闻见,现在却不见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