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风腾派余孽被押解回盛京,尹煜宁便一门心思投入到办案中。
越州府的这场风波,如黑暗中撕开的一角,让他愈发接近风腾派的隐秘真相——
多年来,他们屡屡暗中破坏朝廷战事,处处与朝廷作对,嚣张至极。其背后必有足以撼动国本的惊天阴谋。若不将这祸害连根拔除,朝堂安稳、百姓安宁都将受到威胁。
然而,那些缉拿归案的风腾派余孽,个个冥顽不化。种种手段轮番上阵,都无法撬开他们的嘴。
日子在这般焦灼的煎熬中缓缓淌过,不知不觉间,三个月悄然逝去。
一日,尹榕脚步轻快,满脸喜色地冲进尹煜宁书房,带来一则振奋人心的消息——周昭裴大捷,不日便要班师回朝了!
待到周昭裴凯旋而归那日,正值秋高气爽。盛京城内热闹非凡,大街小巷人头攒动。百姓们早早便涌上街头,翘首以盼,都想亲眼一睹这位英勇善战、威震边疆,为国家立下赫赫战功的大将军的风采。
尹煜宁身着官服,沿着台阶稳步登上高台,恭立于泰和帝身畔。他目光深邃,凭栏远眺周昭裴的人马,如长龙般自远方浩浩荡荡而来。
城楼之下,人群熙攘,欢呼与呐喊声此起彼伏,声浪一阵高过一阵,仿佛要将整个天际掀翻。
在人群里,他一眼便望见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今日,林玥珊身着一袭素白长裙,裙袂在飒飒秋风中飘荡,恰似幽谷间一朵圣洁百合,静绽芳华。微风轻拂,似含情抚面,几缕乌丝不经意间滑落,垂于颊畔,令她更添了几分温婉柔媚之姿,令人见之难忘。
她身侧,隐月与隐玉如影随形,相伴而立。二人莲足轻踮,不住地朝远方眺望,似在盼着那归人。
尹煜宁见状,心间蓦地一紧,酸涩、怅然等诸多情愫,瞬息漫上心头。
恰在此时,周昭裴所率队伍已至城楼之下。但见他身披熠熠金甲,稳坐于神骏非凡的战马上,身姿挺拔,气势摄人。他环顾四周簇拥如潮的百姓,抬手徐徐示意,人群中的呼喊声愈发高涨,声浪滚滚,直上云霄。
他抬眸,目光与高台上众人相接,转瞬间,利落翻下马背。而后步伐沉稳从容,拾级登上高台,神色端肃,对着泰和帝深深一拜,声若洪钟,清朗掷地:“臣周昭裴,幸不辱陛下所托,今凯旋还朝,特向陛下复命!”
泰和帝面露欣然笑意,微微颔首,目中满是嘉许:“周爱卿此役,战功彪炳,实乃我朝之荣光、黎民之福泽,朕心甚悦。”
言罢,他转身面向台下百姓,高声宣布:“今日,周将军得胜归来,此乃举国同欢之盛事,朕特赦天下,与万民同乐!”
百姓闻此,皆感圣恩,纷纷伏地叩首谢恩,口中高呼万岁,声浪此起彼伏,响彻九天。
此时,周昭裴目光在人群中搜寻,当他的视线触及林玥珊的身影时,冷峻的面容瞬间柔和下来,唇角也勾起一抹温柔缱绻的笑意。
他再次躬身,向着泰和帝行礼,沉声道:“陛下,末将有一事相求。”
泰和帝微挑了挑眉,饶有兴致地问道:“哦?爱卿有何事?但说无妨。”
周昭裴唇角噙着一缕浅笑,神色恭敬,揖礼回道:“末将斗胆,想请陛下与百姓为末将做个见证。”
泰和帝面露疑色,追询道:“见证何事?”
只见周昭裴缓缓直起身子,步履沉稳地朝台下走去,每走一步都透着坚定与从容。
林玥珊抬眸,望着高台上正缓缓向自己走来的身影,双颊刹那间泛起一抹红晕。
周昭裴行至她身前,轻轻执起她的素手,轻声道:“今日,我不仅要与大家分享凯旋之喜,更要让所有人见证,你我二人的情意。”
语毕,他伸出手,轻轻握住林玥珊的手,携着她再度步上高台。
尹煜宁立于城楼之上,目睹此景,心中一阵刺痛,藏于袖中的双手不自觉攥紧,指甲几欲嵌入掌心,然而面上仍强忍着。
行至台上,周昭裴抬眼望向泰和帝,目光中透着期许。
泰和帝微微颔首,眸中闪过一抹应允。
旋即,周昭裴信步至高台中央,朗声道:“此次出征,能得胜归来,皆仰仗诸位将士的浴血拼杀,亦离不开陛下的圣明睿断,还有在场各位的鼎力襄助。今日,我不仅要与诸位同享这凯旋之欢,更要向天下宣告一桩喜事,那就是我将与隐珊姑娘缔结良缘、永结同好!今日,还望在场诸君为我二人做个见证!”
台下百姓闻听此言,纷纷击掌欢呼,掌声雷动,祝福之声此起彼伏,涌动不息。
见此场景,尹煜宁如遭万钧重锤,面色瞬息如霜雪般惨白。他木然凝视着台上那对璧人,那双往昔深邃而锋锐的眼眸,此刻仿若藏着千般苦涩。
那一刻,他仿佛失去了生命中最珍视之物,徒留满心空茫悲戚。锥心剧痛与憾恨如翻江倒海的狂涛,汹涌而至,登时令他气息梗滞,几近昏厥。
但,这一切,不正是他费尽心思、处心积虑所筹谋的吗?
从起初精心布局,到步步为营,他教她以爱为饵,诱周昭裴入局,为的便是这天下苍生。可为何,当这一刻真的来临,他亲眼见她与周昭裴如一对璧人般,光明正大立于高台上,接受着万人的祝福。那一声声的欢呼,却如利刃般满含讽刺,剜得他的心千疮百孔,令他痛意难抑。
本是既定之局,他却莫名动摇。
是啊!他也曾渴盼,自己能如周昭裴那般,与她并肩高台,在大庭广众之下,坦然接受万民的祝福。
然而,自古家国与情爱两难全,鱼与熊掌是不可兼得的,在这残酷的现实面前,他终究无处可逃。
他抬眸,见她羞涩垂首,面上似有盈盈笑意。
他心中酸涩,暗自思量:与周昭裴成婚,竟真让她这般欢喜?
他不愿再看这场景,深吸一口气,转身离开了城楼。
入夜,晚香楼天字一号雅间内,烛火摇曳。
隐娘的声音断断续续传出:“公子,今日周将军在陛下及万民之前,宣告了他的婚事。晚间,他便着人将聘礼抬至楼中。这诸多彩礼,该作何处置?”
言罢,隐娘面露忧色,美目含愁。
解忧公子手扶额际,神色倦怠,缓声道:“且将那聘礼并入嫁妆之中,待她出阁之时,一并送过去便是。”
隐娘心下不安,素手轻抬,为他续上一盏热茶,柔声道:“公子,喝口热茶吧。”
解忧公子接过茶盏,怔怔半晌,问道:“聘书上写的是……何日成婚?”
“半月之后。”隐娘道。
解忧公子轻抿了一口茶,微微蹙眉,喃喃道:“今日这黄朗毛尖,怎的失了味?”
隐娘心下生疑,拾起茶盏,为自己斟得一盏。轻启朱唇,浅尝了一小口。但觉茶香萦绕鼻端,醇厚之味在舌尖散开,与平日所品并无不同。
她抬眸,水眸凝睇着解忧公子,低声问道:“公子,您可安好?”
解忧公子唇角噙一抹浅淡笑意,道:“隐娘,我并无恙。”
恰在此时,门外传来一阵细碎脚步声,紧接着,房门被轻叩,林玥珊清婉之声自门外传来:“公子在吗?”
解忧公子执盏之手微颤,些许茶水溅于黑袍之上,然而他浑不在意。
隐娘见状,忙掏出绣帕欲替他擦拭,他抬手轻阻,只静静凝听林玥珊所言。
半晌过后,林玥珊的话继续传来,“公子,我知您在屋内。”从她的声音中,能辨出不安之意,“方才隐月跟我说,公子来了。我远远瞧见,这天字一号房烛火通明,料想公子必在此处。公子缘何不愿见我?”
解忧公子依旧缄默。
“今日城楼之上,周将军昭告万民,定下我二人婚事。公子……我心中忧惧难安。”林玥珊隔门轻啜,声带泣意,“我知公子将我安插于他身侧,必有深远谋划。公子所愿之事,我亦愿意替公子完成。但今日之事,令我忧心日后恐难全身而退。”
解忧公子听着林玥珊的抽噎倾诉,心中酸涩翻涌。
白日里她明明笑颜灿烂,缘何此刻却又说怕了?
隐娘留意到解忧公子神色变化,轻叹了口气,温言劝道:“公子,姑娘此刻心中定是慌乱无措,您若一直这般不回应,只怕她心中更添愁绪。”
解忧公子缓缓起身,步伐沉重似缚千钧,行至门前,他抬手欲推开那扇门,触向门板时却又止住。
摇曳烛火,将他身影拉得修长。林玥珊隔着窗纸,见那渐近的黑影骤停,泣声微顿,而后又哽咽道:“我知不该如此令公子为难的,既已入局,定当竭力。”
言罢,她轻咬朱唇,转身欲走。恰此时,房门“吱呀”开启。
她回首,见隐娘缓步而出,忙福身行礼。
隐娘颔首,余光瞥向屋内,深吸一口气,柔声宽慰:“公子懂你忧惧,但你放心,既将你置于此局,便不会让你陷入绝境,他定会保你周全。你……还是回去吧!”
“公子还是不愿见我吗?”林玥珊唇角微颤,泪水在眼眶中打转。
见屋内人迟迟未有动静,她终是抬手抹了抹泪,强笑道:“我信公子!”
言罢,她笑中带泪,笑容未绽,便捂嘴转身,大步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