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昭裴常年在外征战,府中诸事疏于打理,此次筹备婚事,需采办布置之物繁多,周府上下一时间忙得焦头烂额。
泰和帝得知此事,念及周昭裴平定战乱功不可没,当即遣了尚工局得力人手前往周府,全力协助筹备。
此番安排,一则是为了嘉奖周昭裴,彰显皇恩浩荡;二则因尹煜宁此前入宫,向泰和帝奏明,周昭裴即将迎娶的女子,在破获军粮案中有功。他们夫妇二人,皆是大漓国功臣,受此恩宠,当之无愧。幸得有皇家倾力相助,周府的婚事筹备进展颇为顺利。
大婚之日,周府内外红绸高挂,花团锦簇,喜庆非凡。
府内,周昭裴身着一袭绯色公服,其上云纹与瑞兽图案绣工精巧,栩栩如生,尽显华贵。他神色间难掩笑意,但又隐隐透着一丝焦急。一旁的周江,望着眼前平日里稳重的男子,如今不住地在前院来回踱步,目光不时望向府门模样,不禁哑然失笑。
此时,晚香楼内也是一片忙碌景象——
林玥珊在侍女簇拥下,端坐于闺房梳妆台前。她红衣似火,头戴凤冠,冠上珍珠璀璨、翠羽精巧,花钗错落排列,光彩夺目。
“姑娘今日真是美若天仙啊!”一侍女边为她梳妆边笑着说道。
林玥珊微微抿唇,脸上却不见太多欢喜之色。
隐月在一旁嗔笑道:“好啦!可别打趣她啦!”
待梳妆毕,隐娘莲步轻移,温婉而至。
她纤手轻轻拾起置于屏风架上的红盖头,眉眼间盈满笑意,“依着规矩,这喜帕该由你母亲来盖,可她不在了,公子说我年长些,今日便以长姐之名,替你盖上。”
林玥珊闻言,缓缓转过头,瞧见隐娘,唇角微扬,轻声说道:“谢谢隐娘。”
隐娘行至她身后,缓缓将红盖头覆下。刚至一半,林玥珊忽地轻呼:“等等!”
手停在半空,隐娘的脸上浮现一丝诧异之色。
“姑娘,吉时将至,还有何事?”隐娘不解发问。
“可否请隐娘帮我把书案抽屉中的木匣子取来?”林玥珊请求道。
“我去取!我去取!”一旁的隐月忙笑着应道。
片刻之间,隐月便将一只精巧的木匣子递到林玥珊的手上。
林玥珊缓缓打开木匣,一支金步摇映入眼帘。此金步摇以黄金屈曲成龙凤状,贯白珠为桂枝相缪,其上缀以红色宝石,精美至极。隐娘定睛一看,这不正是那日子,公子让自己转交给她的新婚贺礼嘛。
“隐娘,能帮我戴上吗?”林玥珊侧首问道。
隐娘微微一怔,面露疑惑,开口问道:“姑娘这是何意?”
林玥珊唇角轻扬,解释道:“我想让它陪着我一起出嫁。”
“好。”隐娘应声取出金步摇,小心翼翼地插入她的发髻。
林玥珊望着那摇曳生姿的步摇,轻轻晃了晃脑袋,步摇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摆动,发出悦耳的声响,她的脸上终于露出一抹笑意。
吉时已到,周昭裴骑着一匹神骏白马,领着浩浩荡荡的迎亲队伍,旌旗招展、锣鼓喧天地向晚香楼行进,气势颇为壮观。
到了渡口,他利落地翻身下马,抬手整了整衣冠,脸上挂着自信的笑容,随后登上渡船。
晚香楼正厅里,隐娘早已端立等候。周昭裴进门后,她神色恭敬,快步上前施礼拜见。
周昭裴朝她微微颔首,唇角噙着温和笑意。
不多时,林玥珊在侍女的搀扶下,缓缓自闺房走出。她身姿婀娜,步履轻盈,每走一步,头上步摇轻晃,发出阵阵声响,仿佛在阻止、劝说。
周昭裴静立于楼下,目光紧紧锁住缓缓走来的林玥珊,心底掠过一丝微茫的紧张,旋即被满溢的欢喜取代。待她近前,他笑意更浓,伸手轻柔地握住了她的手。
此刻,解忧公子孤身站在高处,眼神冷冽地俯瞰着楼下的情景。他不自觉地狠狠攥紧腰间那枚玉色令牌,温润的玉石在他的强力挤压下,竟割破了他的手掌,殷红的鲜血缓缓流出,悄然洇染了令牌上的无忧花图案。
望着周昭裴与林玥珊相携远去的背影,他妒火中烧,猛地将带血的手掌重重拍在栏杆上,“哐当”一声脆响,回荡在楼内。
那声响惊动了隐娘,她猛地抬眸,瞧见解忧公子脸上毫不掩饰的不甘之色,心中不禁暗自叹息,缓缓摇了摇头。可此时,众人皆沉浸在一片喜乐氛围中,丝毫没有察觉到楼中这一瞬的异样。
林玥珊随周昭裴上了渡船,她缓缓转身,朝着晚香楼的方向,慢慢弯下腰肢,恭敬地深施一揖,似在与这满藏过往悲喜的地方作别。
迎亲队伍缓缓向周府而去……
一路上,街道两旁挤满了围观的百姓,他们艳羡的目光纷纷投来。不住赞叹这场婚礼的盛大与隆重。
抵达周府后,婚礼仪式正式开场。林玥珊在礼官的引导下,跨过辟邪驱恶的火盆,与周昭裴一同步至正堂。二人堂前相对,在众人见证下,郑重行了三拜之礼。紧接着,便是合卺之礼。侍女呈上红线相系的两只瓠瓜,内盛美酒。周昭裴和林玥珊各执一半,仰头饮尽。此举寓意着二人从此融为一体,同甘共苦。
林玥珊饮下酒时,心中却不由得想起解忧公子,暗自思忖着他此刻身在何处,是否也来参加她的婚礼了。
暮色渐浓,周府庭院中,鲜花盛放,娇艳欲滴,馥郁芬芳丝丝缕缕弥漫开来,令人心醉神迷。回廊之上,盏盏红灯笼高高悬挂,微风拂过,悠悠晃动,映出一片绚烂夺目的喜色。
周昭裴身着华美喜服,穿梭于宾客之间,春风满面。他殷勤地劝酒布菜,那爽朗的笑声不时响起,尽显喜悦之情。
婚房内,红烛光影摇曳。林玥珊独自静坐于床边,四周寂静无声,唯有烛芯偶尔噼啪作响。她的身影在烛光下显得格外孤单。
少顷,她缓缓抬手,悄悄掀起喜帕一角,微微转头间,瞧见屋内铜镜中的自己,虽一身盛装,却难掩眉眼间的落寞。
就在此时,窗户被轻轻推开,一个熟悉的身影悄然飞身而入。林玥珊心头一紧,正欲呼喊,抬眼间,却见来人竟是解忧公子。刹那间,她的心跳陡然加快,一时竟忘了将喜怕放下。
解忧公子一如往昔,身姿俊逸,风度翩翩。银色面具遮挡了他的神情,让她难以窥探他内心的波澜。她静静地看着他,原以为自己会满心欢喜,可此刻,却只是冷冷地注视着,双唇紧闭,未发一言。
解忧公子走到她面前,目光在她身上停留片刻,开口说道:“玥珊,恭喜你成婚。”
她微微一怔,没料到他开口竟是这般,冷笑道:“公子此番大驾光临,不会仅仅是为了送上这句恭喜吧。”
“自然不止。”解忧公子轻叹一声,眸中冷光一闪,正色道:“我今日前来,是有任务要交付于你。”
林玥珊听了他的话,心狠狠一颤。她做梦也没想到,他在自己新婚之夜出现,竟是为了给她派任务。失望瞬间浮上眼底,怒火也在难以抑制地翻涌。
“那日,我在公子门前苦苦哀求,满心期盼着能见公子一面,可公子却对我闭门不见。”她腾然起身,一把扯下喜帕,疾步走到解忧公子身旁,眼中满是怨愤,厉声质问道:“今日,公子竟这般偷偷溜进我的婚房,堂而皇之地给我派任务?公子当我是什么?一颗随意摆弄的棋子吗?”
解忧公子沉默不语,只冷冷注视着她,而藏于衣袖下的双手,早已攥得通红。
林玥珊见他这般,心中绝望更甚。她缓缓转身,坐回床边,冷笑道:“罢了,我如今也算认清自己的身份。你是举世无双的解忧公子,心系庙堂与江湖,怎会真的在意我。今日这任务我应下了,但望公子日后能还我自由,让我过自己想过的生活。”
这是她第一次如此大胆无礼地对他说话。
他僵立原地,目光紧锁着她发间那因盛怒而剧烈颤动的步摇,微微失神。片刻后,他缓缓开口道:“今日,你既已嫁入周府,我此番前来,便是要提醒你,切勿忘记……自己的身份与使命。接下来,你务必要查清,这周府之中,究竟谁是风腾派的内应。”
林玥珊抬眸看向他,眼中只剩一片凉意。她淡淡应道:“玥珊定当铭记自己的身份。”她刻意将“身份”二字咬得极重,似在宣泄心中不满。沉默片刻后,她紧咬着下唇,又道:“还望公子能应允我方才的请求。”
解忧公子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嘴唇微动,似有千言万语想要解释,可话到嘴边,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白日里,他虽隐匿在暗处,默默目送她出嫁。然而,她始终盖着喜帕,他无法看清她的神情。
那日,她曾忧心日后困于这盘根错节之局,难以全身而退。他又何尝不是百般愁绪缠绕,焦灼万分——周昭裴对她情意已深,待诸事了结,又怎会甘愿轻易放她离去?而他最忧惧的,是她与周昭裴日夜相对,在不经意间暗生情愫,将往昔与他的种种情意,皆抛诸于脑后。
他思索了整整一日,到底还是狠不下心,趁着夜色悄然潜入周府。本欲翻墙入院,只远远看她一眼便罢。未曾想,身体却似不受控制般,鬼使神差地踏入屋内,恰在此时,她轻轻掀起了盖头。
与她目光交汇的刹那,他竟慌了神,自乱了阵脚。仓促间,脱口而出交代任务之事,亦并非出自他的本意,只不过是那一瞬,寻的一个蹩脚借口罢了。可这伤人之语,一出口便如离弦之箭,直直伤了她的心。
此刻,她满心悲戚,声声嚷着要他日后还她自由,令他心乱如麻。
“这当真是你想要的?”他垂下眼眸,声音低沉而喑哑。
她别过脸去,泪水夺眶而出,顺着脸颊滑落,滴在那鲜艳的红色嫁衣上,洇出一片片湿痕。
她猛地一点头,动作决绝。
他沉默良久,神色黯然,终是无奈颔首,轻声道:“好,我应下了。”
她抬眸,泪水早已迷糊她的双眼,她隐隐约约看到,他转身朝着门口走去,脚步微顿,却并未回头,只是轻声说了句:“玥珊,保重。”
话落,便走出了房门,留下她独自在房中,望着那摇曳的红烛,泪水无声地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