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第一个问题,在戚酉扇的故事里,何船柏是好人还是坏人?”
闻言,袁枫耐破涕为笑,她将一绺卷发捋到耳后,咯咯笑道:“当然是好人!在所有人都在欺辱戚酉扇一家或者不闻不问的时候,只有何船柏站出来帮了他。殷因,何船柏一定是好人。”
“第二个问题,私下逼迫戚酉扇的袁家人是袁夔吗?”
“不是,”袁枫耐更吃惊了,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袁许哥哥和何舟错哥哥是有点矛盾,但是他们两个人的关系还是很好的。”
“第三个问题,戚酉扇的妈妈为什么自杀了?”
“呦——吼!”
俩人的对话被酒馆里突然爆发的欢呼声打断了。
殷因意识到自己有点太不礼貌了,竟然在别人生日的时候谈论死亡,而且过生日的那个人还是袁枫耐的外公。
她看着坐在矮柜台前的何船柏和戚酉扇,然后视线一偏,又落在袁许身上。
“袁许没有看到我吗?如果她看到我了,应该会跟我打个招呼吧?明明昨天知道我不会来酒馆后还一副失落的样子,弄得好像我不来是一件多么大的事情,结果我来或不来不都是一样吗……”
想到此,她猛地扭回头对着窗户,在心里面“安慰”自己:“对啊!我早就知道了,我来或者不来都不重要。我是谁啊?傻子似的……”
殷因趴回桌子上,两手捂住脑袋,揪住了自己的头发,酒馆里的欢声笑语传进她的耳朵里,让她很想蜷缩起来,像乌龟一样缩进壳里。
殷因在一旁抱着脑袋暗自苦恼,而袁枫耐双手托腮,眺望着窗外天尽头,心事重重的。
忽然,袁枫耐开口道:“欠债的时候,生活太艰难。还清了债,长久以来紧绷的身心一下子放松了,往日积攒的疲惫和痛苦就会像是滔天巨浪、飓风冰雹一样砸在身上。所以我感觉,一旦到了那样的时候……一个人应该会真的很累,无以复加的累。累到你不愿再体验累的感觉,累到你不想起来只想永远躺着,累到你不想面对明天。或许戚酉扇的妈妈会自杀,就是因为她很久以来都没有好好放松休息过了吧。”
“那戚酉扇的妈妈不要戚酉扇了吗?”殷因下巴顶在手背上,嘟起嘴小声道。
袁枫耐扯起嘴角一笑,眉头却皱得厉害,一双大眼睛扑闪扑闪的,最终,竭力忍住的泪水再次汹涌而出。见此,殷因慌了神,扯着袖口急忙擦着她的泪水。
袁许看着殷因手足无措给袁枫耐擦眼泪的焦急模样,有点……羡慕袁枫耐。
今年的殷因——袁许能明显感觉出来——变得沉默了。去年的她还一会儿晴,一会儿阴的,现在的她整天一副郁郁寡欢的样子,脸上难得再见什么鲜活的表情,所以此刻,袁许很希望坐在殷因对面的人是自己。
“我们不说戚酉扇的事了!今天是袁爷爷的生日,你现在要开开心心的啊!”殷因一边担心引来周围人的议论,一边紧张兮兮地给她擦着眼泪,额头都冒汗了。
袁枫耐拢了拢自己蓬松的卷发,深吸一口气,然后突然笑了,“抱歉。我看到你紧张的样子,就觉得有点好笑。”
殷因松了一口气,“我讨厌被围观,讨厌别人打量的目光。万一他们以为是我把你弄哭了怎么办?”
袁枫耐笑着扬起头,“愿意看就看吧,很多人都是无意识地跟热闹看一眼,不会在意的。就算是被误会了也不要紧,事情发生在你和我之间,不管别人怎么说,只要你我知道不就行了。”
她话一顿,嘴角翘得更高,笑嘻嘻道:“不过他们还真可能在背后念叨你,毕竟当初你敢打何般博真的让我们很吃惊!”
可能是因为刚刚哭过,袁枫耐的笑声里透着沙哑。
殷因摸着自己的耳垂,尴尬地笑了笑。她都快忘了……公园里鹿角形状的跷跷板,好像已经变成她脑海里遥远到分不清真假的一段记忆了
“当时我以为何般博欺负袁许……我不知道你们之间的关系……可能当时他是在开玩笑……但我是个一点就炸的暴脾气,然后就跟他打起来……”
“他就是在欺负袁许!他之前真的很让人讨厌。”说着,袁枫耐还朝何般博看了一眼,只不过那不是一个讨厌的眼神。
袁许牙齿磕在杯沿上,咬住早已空空如也的玻璃杯,一直有意无意地往殷因那边看。
看着她俩聊天时不停张合的嘴巴,看着她俩的表情,看着她俩在桌下交错的双腿……是因为酒馆里的人太多了吗?袁许感觉胸口闷闷的。
“为什么一会儿哭一会儿笑?还笑得那么开心。袁枫耐真是个小糖豆,她总是能让人开心起来。最近几天,殷因都没有好好对我笑过,总是阴沉沉的样子。殷因会讨厌我吗?我最近是不是太缠着她,让她心烦了。你为什么不能对我笑笑呢?”
殷因对自己的态度和对其他人的态度一样吗?她的忽远忽近,是只针对我一人,还是所有人?她习惯一个人。或许从一开始她就不想让我靠近,但不懂得如何去拒绝,所以才造成了忽远忽近的矛盾态度。
又想起来了,当初第一次见面时,殷因兴冲冲爬上院墙,却在自己跟她打招呼时,瞬间耷拉下了脸。所以,相较于喜欢,碍于人情世故无法明说出口的讨厌是不是多一点呢?不,或许她不喜欢也不讨厌自己,那只是她喜怒无常的样子罢了。
强烈的直觉告诉袁许,殷因并不讨厌自己,但殷因时刻处在一种袁许弄不明白的害怕紧张的状态之中。
殷因的害怕紧张或许跟她的父母有关。
殷因以为自己伪装得很好,其实很烂。每当我仰起头,就能看到她高到难以逾越的心墙。
袁许想来想去,成功让自己烦闷起来了,她想随便跟何舟错聊点什么,来转移一下注意力,可是何舟错在一旁跟袁也聊得正开心。
她强迫自己将注意力放在别处。可是,飘忽不定的目光已经认准了落脚点,就是一直忍不住地往殷因身上瞟。
3
酒杯碰撞的清脆响声、醉醺醺的含糊不清的话语、海浪般此起彼伏的欢笑……
虽然明知道自己现在不是坐在家里的餐桌旁,不用时刻担心突然朝自己身上砸过来的碗筷,但周围的动静如一双恐怖的大手,慢慢拉紧了殷因的精神之弦。
她想起了醉酒发疯的爸爸,愤怒到失去理智的妈妈,想起了爸妈之间惊天动地的争吵声和刺耳的哐哐砸东西的声音。
不久前,我故意将血淋淋的伤口浸在海水里,钻入骨髓的剧痛好似要活生生撕开我的身体。我疲惫不堪,感觉下一秒就会丧失力气倒在黑乎乎的海里。
然而,就在当时,有一句情真意切的声音清晰地响在我耳畔——“我得对自己好。”
就在当时,我醍醐灌顶——我一直在错误地等着别人对我好,可我不需要别人对我好,我能对自己好,我要对自己好。
我愣神,我抬头,甚至转过了身。因为声音真切到像是真的有人贴在我头顶说话。
我要对自己好,我受不了酒馆里的热闹,我得离开酒馆。
去哪里呢?先回家,然后再去图书馆吧。
去年的我,因为觉得酒馆像是个虎狼窝,所以逃离了酒馆。今年的我,因为觉得酒馆像是个温馨的地方,所以逃离了酒馆。
“袁枫耐,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不开心,但是我希望你能一直像是我记忆里的袁枫耐那样开开心心的。我有事,所以先走了。”殷因站起身。
“你不吃蛋糕吗?”袁枫耐的本意是想说谢谢,不过挽留或许比谢谢更好。
“我不喜欢吃甜的。”殷因望了袁秀煜一眼,做了二人之间单方面的告别。
“殷因……殷因!”袁许气喘吁吁地追出来,站在酒馆外咯吱作响的木板上,一脸困惑且担忧的表情,“你要去哪里?”
“回家。”
“回家?为什么!”袁许震惊的模样像是遭到了晴天霹雳。
殷因噗嗤笑了。
不过鉴于自身情况,自愿回家确实不太寻常。于是她敛起笑,装傻充愣地反问道:“回家需要理由吗?”
“不……不是,等等!”袁许双手抓住殷因的手臂,掰过她的身体正对着自己,宣誓一般郑重道:“殷因,我们去游泳吧!就现在!之前我忘记告诉你了,熊犬山有很多很多条河。”
“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中午太晒了,我现在想回家休息。”
哎?
场景和对话都似曾相识,是什么时候……
右脸的血痂、满身的贴膏、白衣服高马尾、坐在山神雕像旁像是只觅食的白鸽一样的殷因……
袁许回神,抱住殷因的肩膀,开始软磨硬泡,“现在就去好不好?”
“怎么了?你刚刚想起了什么?”殷因疑惑。
“我只是想起来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兴冲冲的让我带你去找小鹿。”
4
麻雀飞掠过高耸入云的树梢头,沿着陡峭的河谷俯冲直下。河水冲破狭窄的嶙峋山石,飞溅起水花,而后激流勇进的势头得到缓和,两岸苍翠欲滴的树木以河流为轴心缓缓铺展,波光粼粼的河面拓宽领地,清澈见底的河水在万丈光明之下干净透明到几乎隐身。
麻雀从头顶上空飞过,从山谷甬道中吹来的风迎面刮在站在桥边的两个女孩身上,扬起她俩落在肩上的头发。
低矮的木桥上,二人一动不动地站在桥边,半个脚掌都已伸出桥边,靠脚后跟的力量轻易维持着平衡。
相隔一丈远的袁许和殷因好像是被罚站的两个人,都在盯着河底五彩斑斓的砂石,沉默不语。
殷因偷瞥了一眼袁许,抿紧了嘴唇,心中嘀咕着:“浑身都不自在,怎么回事?我最近惹到她了吗?一直喋喋不休的,现在突然一句话都不说了。不会是因为我昨天说不会来酒馆的事吧!她生气了?不会吧?明明刚才还笑了。天哪,这让人尴尬的沉默。我要是只猴子就好了,爬到树上去抓耳挠腮,躲得远远的。不行,我现在得说些什么,找个话题赶紧找个话题。要说什么?河水好清澈?怎么没看到鱼?天很蓝树好绿?你怎么不吃蛋糕……救命,今天为什么会这么拘谨啊。”
“是不是该脱衣服了。”袁许突然说道。
“啊!对!是该脱衣服了。”殷因一惊,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着急慌忙地应答着,交叉的手臂已经半掀起了自己的上衣,然后猛地回神。
“完蛋,我中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