瘦小的身影逐渐被淹没，过了几秒李艾听完经过，扒开挡在面前的鬼，仰起头：“你会超度鬼魂？”

周围的声音平息下去，童声显得尤为清澈：“所谓的往生，不会是把我们关到你的奇怪空间里吧？”

她对古地球鬼神传说的印象还停留在各大影视公司拍摄的惊悚片，超度、往生这种词汇屡见不鲜，表现手法也是各有各的神秘难懂，对一个十几岁没接受过审美教育的小孩来说有些太难想象了。

“什么叫他的空间？”

“往生是去那什么极乐世界吧，和新连京星不一样才对吧。”

“胡说，往生不就是换一个身体重生嘛！”

“可是小艾怎么知道他有个空间？”

“……”

周遭的质疑和讨论声此起彼伏，安瞳连连摆手，奈何没法说话，根本没鬼注意到她。

苏渐扶着脑袋，还有些晕晕乎乎的，涌动的阴气和怨气终于找到一个发泄口，不受控制地往唯一的生魂倾斜。

好在他们没有恶意，否则一鬼咬一口都不够分的。苏渐看向倒计时，计算着白庭的临时行动还有多久开始，脑子才稍微清醒了一些。

“那个空间和超度往生都没有关系，”苏渐沉着声音，“如果你们只想离开这个世界重新寻求生命，那就不会在那里停留。”

李艾眯起杏眼：“如果不想往生呢？”

苏渐勾起嘴角，想到她会这么说，两手一摊指向安瞳和胡生：“如果还有未完成的心愿，也可以和我签订契约，放弃往生永远留在人间，就像他们一样。”

自带压力的目光整齐地移开，分散落在他左右，苏渐下意识替他们紧张，屏住呼吸。

安瞳不能说话，代表契约鬼发言的任务自然落在胡生身上，语气毫无起伏地说道：“签订契约后我们的实力也会成长，比熬年份快得多。”

看胡生自然镇定的模样，苏渐猛地想起来他也是鬼，根本不需要呼吸。

被自己蠢得低头轻咳了一声，苏渐再抬头，有如实质的视线一道一道凝在他身上。

苏渐：“……”

“没有了吗？”他问，“听上去我是一个偷偷养阴兵为我所用的坏人。”

不管是地球还是联盟出品的鬼片，偷养小鬼都没有好下场。

胡生转过头，表情略显迷惑：“三只鬼也能叫养阴兵吗？”

苏渐：“……”好有道理。

技能限制竟然成了澄清理由，苏渐有些哭笑不得，干笑道：“是啊是啊，我是遵纪守法的好公民……不说这些了，警察马上就会进来，留给你们考虑的时间不多了。”

“我们很感激各位送来的屏蔽芯片，所以很想帮你们，”苏渐态度一转，软和下来，“最多十分钟，他们就要对这里进行清扫。”

李艾在蠢蠢欲动的群鬼中冷眼瞪视他们：“我为什么要相信你？”

苏渐温和地笑：“机甲已经升空，盘旋在空间站外，只要上去看一眼你就知道了。”

李艾垂下头沉默不语，她毕竟是小孩，在群鬼中的声望来自于已经离开、生死不明的工程师李昂，关乎个人命运的抉择中并没有说一不二的权力。

“我不明白，”在逐渐焦躁的氛围里，胡生极不起眼地侧过头，问，“就算不结契、不超度，也一样能在你的空间里停留，为什么要逼他们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做决定？”

当然是因为他想要经验，光收录不超度，他没可能升上十五级。

苏渐咽下心里话，说：“我们也没时间了。专案组把空间站查了个底朝天，地下是最后的线索，再处理完巴尔，他们就该走了。”

苏渐当然可以直接收录七百多只鬼，这不需要经过他们同意，但之后再要说服他们超度或结契难度更高，不如现在用时间逼迫他们。

“他的意思是警察马上要走了，案子办完了吗？”

“警察抓走他我们就只能被困在这里了！”

“……可是签订契约了就不能再超度，我想重新活一次……”

胡生听着细碎的交谈声，看着一只又一只鬼飘到他们面前：

“我想去往生……”

苏渐脸上挂着笑，好像相比结契他更希望超度所有鬼：“好，不过不是现在，我需要肉身才能完成超度。”

闻言，面前的鬼明显迟疑了一下。

“你之前不是说警察不接受鬼的口供吗？离开地下空间我们就会被发现，那和守在原地等警察上门有什么区别？”

苏渐斩钉截铁：“不会，他们不在空间站里，没功夫盯着能量扫描图。”

李昂的手稿里写到了能量场扫描功能，苏渐有捉鬼系统这个外挂，看一遍就完全明白机甲驾驶的原理和各种功能。

地下空间用反扫描材料做主要墙体，可以阻隔扫描图的延伸，而这种材料本身强度很低，根本抵御不了导弹。事实上整个空间站都不具备抵御导弹的能力，地下空间被击中就意味着整个空间站都难逃毁灭。

可白庭和莫宁杨没有撤离嫌犯和物证，虽然专案组跟着重型机甲一起上了天，但苏渐更倾向于是顺便不是刻意，他们俩的设想里没有毁掉空间站的打算。

这样一来思路就很好猜了，白庭的瞄准目标不是空间站，而是莫宁杨驾驶的重型机甲，大部分伤害被重甲承担后再波及到空间站，理论上能实现只破坏一点点外层。

实际操作肯定比理论难几万倍，但白庭和莫宁杨敢把不知情的人丢在原地，就一定有成功的自信，苏渐毫不犹豫选择了相信。

那么，这个时候白庭在离空间站十万八千里远的太空，莫宁杨和他们隔了一层反扫描材料，扫描功能发现不了收发平台之上的鬼魂。

可能是太过自信，哪怕不清楚为什么不在空间站就没空看能量扫描图，群鬼刚冒出头的一点疑虑又被打回去：

“他这么说了，应该没事吧？”

“小艾呢？她更了解这个人，问问她能信吗？”

“跑哪去了？”

骚动从第一个想要找李艾的鬼开始蔓延，苏渐没有肉身也能感受到紧绷的心弦，关键时刻李艾居然失踪了。

但是不能再等下去了，苏渐上前一步：“我们先上去，她知道我住哪里。”

骚乱立刻静下来，胡生打头向上飞出地下空间，重新见到了整齐排列的机甲群。

几百只鬼疾速飞过造型各异的机甲，目光惊叹。他们生前连星舰都没坐过几次，仅有的体验都献给害死自己的罪魁祸首，所以只是匆匆掠过都感到震撼。

苏渐直冲进外壳圆润优美的机甲，大厅没有人，安静得可怕。挤成一片的医疗舱跳动着数据，其中一个显示已进入深度睡眠十一分钟。

“就在这里，”苏渐停下，对身后看不见尾的队伍说道，“我身边不能养太多鬼，所以更推荐超度。”

说完，苏渐对胡生点点头，示意他把这个消息传递给后面没听见的鬼魂。

大部分鬼魂都会选择超度，这是苏渐刻意提起结契后要永远留在人间的意图。但经不住基数太大，就算只有百分之一想永留人间，也有七八只鬼。

可是没办法，结契名额有限，苏渐当然要仔细挑一下。

他能感知到这些鬼魂的单体实力很低，甚至不如最晚结契的安瞳，所以她更希望把空缺的一个位置留给李艾。

“什么？不能签订契约？那你为什么要提，我们的心愿又有谁来完成？！”

队伍里有只鬼愤怒暴涨起怨气：“我要亲口吃掉他们的魂魄！”

恐怖的压力从天而降，苏渐鬼影没有晃动，异常冷静地边说边往医疗舱后退：“闹事就交给你们处理。”

穿过医疗舱盖，三小时倒计时戛然而止。重新回到肉身的感觉有些奇怪，像是几年没回家，虽然一切都很熟悉，但总在某些细节上不适应。

鬼啸隐约透过医疗舱的消音层，苏渐打开捉鬼系统，问：“有多少只鬼？”

系统：“711.5只。”

系统：“711只。”

苏渐：“？”

“胡生把闹事的鬼吃掉了哦，伤害上涨50，”系统说，“可你必须看到鬼才能收录，收录才能超度。”

苏渐沉默了一阵，开始怀疑“处理”这个词用得太暴力了，才让胡生连镇压都不想直接生吞。

心里默默道了个歉，苏渐伸手调整医疗舱盖变成透明，说：“现在能看到了。”

从他回归肉身那一刻开始，医疗舱的数值乱码到现在，不停跳出红色提示让患者检查检测端口的连接是否正确，以至于外面看到一个安详平躺的男人突然现身的时候都吓了一大跳。

红色警报把他的脸映成红色，平添了一丝怒意，好像刚才胡生生吞鬼魂还不够让他满意。

无鬼敢再吱声，乖巧地排好队被推到医疗舱面前。

“成功收录鬼魂……”

捉鬼系统的提示音一声叠着一声，鬼魂接连被送进图鉴。下一秒，一道道温暖的光芒缠绕住鬼影，被无形屏障隔开的空间格被巨大遗像取代，变成凝固的实体。

熟悉的亲人好友在眼前消失，群鬼这才意识到他们没有太多告别的时间。

苏渐垂眸看着慌乱迷茫的鬼魂们，因为分神使用技能而显得有些无情：“还会再见的。”

浓重的阴气以极快的速度减弱，和遥远太空中的定时发射程序一同趋近于终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