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盛,玉玺在此,请你放过他一命。”穆晚身边的人是檀祐裳,只见她一身素衣紧紧贴着拦路的侍卫一步步上前。
“别杀她。”檀盛制止准备动手的侍卫,远远看见檀祐裳手中拿着的东西的确是玉玺的样子。
檀启看到檀祐裳有些意外,连忙擦干净嘴角的血
“你别过来!”
檀祐裳不理会檀启,走到方才未印下玉印的诏书前,缓缓跪身,看着檀盛道
“陛下,您是否记得当年约定,当时您问我要什么,如今我想好了,想请求陛下放过檀启的命,贬为庶人也好,您放了人,我便印下这玺。”
数年前春宴上当年檀祐裳替檀盛解围而后以玉雕和短剑相赠,而檀盛约定回报檀祐裳,只是没想到当日埋下的因竟在这样的场面有了果。
檀盛不是不信守承诺之人,他迟疑了。
“姐姐,不要!”檀启看见那么高傲的檀祐裳为了他委曲求全的模样,挣脱身后押着他的侍卫,冲向檀盛,但却也因为受了伤又被按了回来。
“阿禾,我们不留在京都了好不好?我已经失去了太多重要之人,不能再失去你。陛下,我只想要我弟弟。”檀祐裳尊檀盛一声陛下,想要带走檀启。
檀盛心中似有冷风吹过,现下这些兵戈相向的人,谁又不是谁的兄弟姐妹呢。
玲珑阁的玉雕娃娃早已碎了,本就是虚妄的姐弟之情不复存在。她从始至终只是檀启一个人的姐姐。
一向狠厉的檀启不自觉掉出眼泪,却又偏头将眼泪蹭掉,他不会在敌人面前掉眼泪。
“檀盛,你若想要解药,放她平安出宫。”檀启对檀盛道。
药物的反噬作用让檀盛痛到说不出话,便给了明月一个眼神。
“先拿出解药。”明月开口。
“解药在寝宫,你放开我,跟我来。”
檀盛点头示意跟上,谁知檀启被放开之后暴怒而起捡起檀祐裳身边的玉玺,而后用力朝地面砸去,玉玺碎裂。紧接着便是疯魔般的大笑。
“都说了那毒无解,唯一有效果的解药早已经在御书房被烧成灰了。”
被戏耍的明月不在打算给檀启机会,却不等她将剑刺入檀启的心脏,檀启拔出旁边人的剑毫不犹豫朝自己脖颈划去。
“朕绝不屈服于乱臣贼子……”
檀启知晓今日已是必死之局,檀盛不会冒险留自己活口,只不过作为帝王,他宁愿仰起头颅自刎,也不要受尽屈辱死在别人手里。
檀启恍惚间似乎回到了幼年时期,那时候恐怕是他此生唯一无忧无虑的时刻。他会跟着大哥去靶场玩,跟着姐姐一起在院里捉迷藏,又或者家宴和母后父皇一起笑语连连……这一切都仿佛一场不真实的梦,脖颈间的灼烧感让他想要赶紧回到那场没有任何痛苦的梦。
大量的鲜血涌出,檀启支持不住倒地,檀祐裳惊慌失措地将檀启紧紧抱在怀里,她想用手去止血,却无济于事。檀启的面容从暴怒到被划伤的痛苦,再到释怀。他有时在现实中,有时又抽离去梦里,檀启看着檀祐裳,嘴角费力上扬开口
“阿姐…我…我的花,交给…给…你了…”
狠厉暴虐的太子和君王,始终爱那些向阳而生的鲜花。
大殿前的人都随着檀启的倒下而静止在原地,血腥的空气中是檀祐裳痛哭的声音,她一遍遍唤着阿禾的名字,却再也无人回应。
檀祐裳只记得弟弟名叫阿禾,从小便是个乖巧聪明的小孩。
他会在幼童时被自己的鬼脸逗得咯咯笑;在少时读书调皮被自己教训不敢出声;再到后来诸多事变,他依然用最灿烂的笑容唤自己阿姐;他允诺让自己当最恣意幸福的公主,她忘不了爱人,他便给她找天下最俊俏的郎君;她不顾公主的端庄肆意逍遥,他驳回所有的奏章承担一切……
阿禾对阿姐的亲情从未改变,只是,檀启也要承担所做的一切。
檀盛没有阻止檀祐裳带走檀启的尸体,也没有将刀口对向曾经本应属于暖笙坊的穆晚。明月紧紧握着刀柄,怒视穆晚,而穆晚平淡而坚定地作揖朝她拜别,朝所有暖笙坊的暗卫拜别。
“你何时开始帮檀启的?”明月质问穆晚。
“我只是在帮公主。”
“你…”
明月始终不理解穆晚,她不明白为何明明是檀盛发现了他机关术才能给他成就自我的机会,他却为了所谓的情爱放下了忠义。
“殿下,多谢您。”穆晚缓缓跪下,朝檀盛一拜,他自然感谢檀盛知遇之恩,只不过眼下的他选择留在了檀祐裳身边。
有人选择放下一切奔赴所坚守的理想抱负,便有人选择放下一切体验人间六欲悲欢。
选择而已,有何对错。
檀盛没有力气再撑起身体,一阵气血翻涌后倒在地上,黑色的血液大口吐出,他想最后再看一眼凌景之,四处寻找后却看见凌景之慌乱的眼神,而后便是他伸手反复擦拭自己止不住的血。
檀盛笑看凌景之,想要再摸一摸他的脸,可檀盛身体感到剧痛,失去知觉的四肢根本无法抬起,眼前一点点变成灰色,就像梦里那样,最后沉入黑暗的深渊。
檀盛,不要离开……
檀盛再醒过来便闻到了药草的味道,他费力睁开双眼,只感觉阳光太过强烈,举起手想要遮挡,却被另一只有力而温暖的手接住。
“檀盛。”凌景之温柔地将他的手放下,起身拉上窗前的竹帘,而后又回到床榻旁边,手里扇动被搬来寝殿的药炉。檀盛这才发现此处是还未及冠之时居住的六皇子宫苑。
“我…”檀盛还有些晕,回想之前发生的事。
“你放心,我们赢了。你昏睡三日,明将军已经带人到了贺州,现在只需要等待前线的消息。”
檀盛反应了一下,又询问道
“是京城守军吗?”
“是,一切都按照计划行事。你还没有正式登基,守军不愿意调动,但明将军带人逼出了兵符。你先别操心这些了,刘君则一会过来诊脉。”
“哦…”檀盛应声,但提到刘君则檀盛又想起那日诊脉余下的寿数和服用下的药,支支吾吾开口道
“景之,我…我之前有一事…”
“刘君则同我说了。我会用尽一切办法找到解药。”凌景之自然是和刘君则聊过再次吃药的事,只见他转身继续扇风,不知是不是烟雾太大迷了眼,眼底已被浸透。
“凌…殿下!”刘君则提着药箱进来,却发现檀盛已然苏醒,激动向前。
凌景之也借此找机会平复心情
“你替他把脉,我出去看看热水烧好没。”
“他还不能接受…”檀盛看着凌景之离开的背影道。
“其实,我们都不能接受。”刘君则小声道。
“这是什么药?我吃了还有用吗?”檀盛看向一旁的药炉问道。
刘君则点头
“您昏迷的这几日我们抓到了连去清,我根据毒药的确切配方配置心解药,服用之后脉象的确平稳了许多。”
“我现在还有多少时间。”
“您脉象虽然恢复,但先前服用恢复武力的药让身体再次重创,恐怕…还是不超过两个月。”
檀盛点头,看到刘君则药箱里放着的百医书残卷开口道
“若连去清和你一起配药,是不是机会更大。”
刘君则有些意外
“可若他万一借此机会下毒…恐怕不妥。”
“檀启已死,他又何必孤身一人害我。更何况,我相信有你把关,他不会做出什么事的。你若觉得他当你助手不合适,再杀了他也不迟。”
檀盛知道连去清也是毒学世家之后,不难看出刘君则有过与他切磋药理之意,只不过二人之前阵营不同。但如今胜负已定,叫连去清将功赎罪也未尝不可。
刘君则似有些情绪波动,他从来都没看错,是连去清不明白什么是朋友。
“感谢殿下信任,我定拼尽全力救殿下。”
---两日之前诏狱---
连去清被关押在牢房之内,手脚被铁链固定在周围的墙上,刘君则打开牢门,将食盒摆在他面前
“这是冀州的凉糕。”
连去清瞥了一眼许久未尝到过的家乡美食,又看了看刘君则道
“断头饭吗?”
刘君则没有回答,拿起一块递给连去清
“念生兄,这是我托人去冀州带来的,不知道合不合你的胃口。”
连去清久违的听到这个名字笑应
“我们冀州人,从不在外买凉糕,我只吃我阿娘做的。”
刘君则点点头,自己咬了一口凉糕,软糯清甜,味道不错。
“檀启死了,你是否能说说毒药的事。”
“无可奉告。”
“当年国丧,我知道是你一直给冀州送药,否则他早就丧命于冀州。”
国丧期间檀启更不会在意檀盛的命,连去清终究把那晚暖笙坊里刘君则说的话听了进去。
连去清笑笑
“那你放了我吧。”
刘君则没有理会,吃完了那块凉糕,拍拍手示意外边的守卫
“带人进来吧。”
连去清有些不解盯着外面,一名中年男子被守卫扣押过来,眼神涣散。
“此人你认识吗?”刘君则将那人的头抬起,问连去清。
连去清瞳孔一震,此人早应死在冀州才对,为何偏偏出现在此。
“他被檀启下了药本该死在冀州的,只不过命大活了下来,可惜神志不清。”
“你想说什么。”
“看你反应应当是认识他的,我想说你真的以为檀启手下的暗卫都举目无亲是巧合?”
“什么意思。”
“冀州连氏被灭族,皆是檀启所为。”
连去清皱眉,想要掐住刘君则的脖子,却发现手被限制,只听见铁链摩擦的声音
“你说什么?”
“我明白你难以接受,但连家的劫难,皆是因为檀启需要一个一心只效忠于他的制毒高手。”
连去清回忆过去的种种,他还记得那日连家被灭族,众人却因为中了某种毒药而无法出逃也无法抵抗,而自己出逃之后便十分巧合地遇见了檀启。
连去清缓缓抬手想要搭上眼前这个人的脉,他是当年连家家丁之一。
刘君则见状将那人手腕举到连去清手边,连去清三指探脉,是若经草的毒,而这种能要人性命的毒他到目前为止只在檀启的药库里见过。
见连去清动摇,刘君则便让那位中年男人先行离开,他再次拿了一块凉糕递给连去清,连去清在错愕之中回过神来,缓缓接过那块凉糕。
“商陆,白屈草,龙葵,蓖麻,蝎草,五术,云根,仓漆,赤尾,落番木这十种药炼制而成。”连去清咽下最后一口凉糕,说着檀盛毒药得配方。
刘君则皱眉,这些东西有的甚至是良药,但混在一起或用量过多则会变成致命剧毒,不会立刻要人命,但会如同蛊虫一样日日加深,深入骨髓。
“解药呢?”
“此毒只能牵制,没有解药。”
“那先前那些解药…”
“以毒攻毒的烈性药,我倒是也没想到,他能撑这么久,百医门主后人果然不一般。”连去清笑道。
刘君则看着连去清对自己制出的毒药洋洋自得,怒火中烧给了他一拳,连去清有些意外,淬了口血问道
“我们都是替人办事的人,你这么用心待他,小心和我落得一样的下场。”
“他是我的朋友。”刘君则说完便准备离开。
连去清思考片刻,叫回刘君则
“你放了我,我帮你一起研究解药,然后一起恢复南疆百医门。”
刘君则愣住,却没有再回头。他的确动摇了。
连去清看着刘君则迟疑的背影不由笑道
“不是说朋友吗?还不是得事事由他同意,他们这些皇亲贵胄,骨子里都是一样的,才不会和别人交朋友。”
连去清的笑声回响在诏狱里,刘君则没有再理会,他知道,檀盛,与那些人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