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盛盯着冰冷的刀刃,却听见远处传来中年男人的声音。
檀盛被按在地上无法动弹,用余光瞥见,似乎是凌景之的师父,内务司陈旺公公。
“求殿下放过陈谨。”陈旺跪在地上请求太子。
檀启有些意外,这样一个位卑者有何资格和他谈条件
“你有什么身份来和本宫讲话。”说完檀启便不耐烦挥挥手,示意周边人动手解决这位不知从哪冒出来的人。
不等侍卫靠近,陈旺接着道
“老奴愿意一命换一命救回我那徒弟。”
檀启有些意外,一个太监有什么好说的,于是让旁边侍卫收刀,他倒是要看看这位内务司的下人要说些什么
“你的命?本宫也不稀罕。”
陈旺匆匆拿出揣在怀里的一枚锦囊,递给檀启
“太子殿下,这个是凌老丞相旧物。求您看在凌老面子救下我那徒弟,若看完这些还觉得不妥,再罚便是。”
檀启愣住,方才是藏书山洞的锦囊,如今又是这个。檀启感觉肝火在烧,但听见是师父留下的,却也沉住了性子打开锦囊,里面是一封信
‘殿下,您年少有为,颇有治世之才,但切忌意气用事,需仁爱天下,臣年迈得一子,不求他荣华富贵,但若有一日他性命危矣,恳请殿下念我们师徒之谊护他性命。’
檀启攥住信,的确是他师父的笔迹,看起来有许多年头
“师父啊师父,您这些锦囊妙计算计的可都是我。也怪,我也是始终比不得您亲儿子的。”
陈旺打量檀启的眼神,他赌对了,这位不会因为旁人改变自己行事的太子,还是留了几分真心实意在故去的丞相那里
“殿下,刺杀一事必然要有一位人出来认罪的,老奴愿意代替陈谨。”
“凌景之,真是好命。”檀启看着陈旺,将锦囊里的信紧紧攥在手中。
陈旺拿出早已准备好的供状,咬破手指盖上手印
“谢殿下成全。”而后便拿出一把刀自戕。
“陈旺!”檀盛有些震惊,他不理解陈旺与凌景之之间发生了什么,他竟然愿意付出生命。
空气里的血腥味很浓,陈旺死后,檀启看了一眼檀盛,蹲下来捏住檀盛的脖子
“本宫不会让你立刻死,你要答应本宫一件事,方可带走凌景之。”
…东宫…
檀启不相信自己竟然放过了凌景之和檀盛的性命,门口侍卫的声音打断了檀启的思绪
“殿下,陛下被高太医救回。”
“哦?本宫身上有伤,明日去看望父皇。”檀启似乎有些意外,但很快被隐去,这位高太医始终是皇帝的御用太医,想不到医术竟然如此之高。
“殿下,那六殿下那边,需要和陛下禀报吗?”
“他三日后出发离京,父皇自然就会知道。”
“陈公公那边…”
“既然有人用自己的命换了他,那本宫自然不是言而无信之人。”
“不是陈谨公公,是内务司的陈旺公公,是否要按照寻常惯例提供抚恤。”
檀启这才反应过来是那位愿意用命换命的陈旺
“是他,他既然愿意顶罪,那便不必了,谋逆之人,自然要死无全尸。”
侍卫得令,离开书房。
处理了诸多事宜,檀启虽然很累却久久无法入睡,他出门打算看看自己的那些花,却发现今夜月黑风高,看不太清。
一旁的白昶意会到檀启的心思
“殿下,我让他们在此添几盏灯。”
“不必,暗了就是暗了,再添百盏灯也比不得白天的样子,何必自欺欺人。”
檀启走到院子中央的槐树下,还记得这颗槐树是他拜师那天从师父家里的槐树上压的苗。檀启让白昶离开,自己坐下来,背靠着那颗郁郁葱葱的大树。
“阿禾。”檀启微微一愣,这是自己的小名,是因为自己在抓周之时选择了一捆稻谷,而后被母后唤作阿禾。这个名字恐怕只有他的姐姐、母后以及那位不知还算不算得上父亲的陛下知道。
檀启许久未听到有人这样唤自己,回头看,是檀祐裳。
“姐姐?”檀启有些惊喜,自从檀祐裳搬离皇宫后,便很少来东宫,没回碰面也多有外人在场,难得听到姐姐叫自己小名。
“还没睡。”檀祐裳见檀启眼里很疲惫,帮他理了理领子,又捏了捏他的脸。
“是啊,事情太多睡不着。”
“你不要太累了,我给你带了知月花的花种。”檀祐裳说着拿出一个用牛皮纸包好的物件,轻轻打开,是大约五六颗不大的红色花种。
檀启欣喜,从他的宫殿布置就知道他爱养花,这知月花据说只在夜晚月升之时开红色的花,只不过极为稀有,只在南洋远海诸岛才有。
“姐姐如何得来。”
檀祐裳笑,大约一年多前她偶然听檀启提到过自己想要见见这花,却寻遍了南夏而不得,于是自己悄悄记了下来,他这弟弟心里装了太多东西,难得会有真正喜爱的东西,于是便想着能帮他
“早知道你想要这花种,我便让人去了一趟南洋。”
“那可是绕了远路。”檀祐裳掌管着东南海运贸易的一部分事宜,主要负责和一些岛国贸易往来、文化交流,因此每年都会亲自送行大约十几支船队,有时还会亲自出海。可这些船队大多走定好的航线,而南洋则需要再往南行船不少。
“谁让阿禾喜欢?”
“怪不得前几日廷议,礼部上书货船晚归,原来是去采花了。”檀启笑,小心的看着那几颗种子。
“阿禾,你同我一起去东南诸国看看如何。”檀祐裳问,她不想看见檀启每日困在这京中艰难前行。
“姐姐说笑了,我若走了,南夏该如何。”檀启道,这句话不无道理,却也没有炫耀权势的意思,反倒满是无奈。
檀祐裳沉默片刻,她知道自己的父皇是什么模样,檀启管理着南夏十之八九的大事小事,却又不像一个全然的管理者一般得到那十之八九的认可与听从,他需要事事小心,没有名正言顺坐上那个位置之前,即便把持朝政,那也能被很轻易的夺走了性命。
“你辛苦了。”檀祐裳心疼檀启,却也无可奈何,摸了摸他的头。
“只要有姐姐就不辛苦。”
“你可曾想过要娶一位太子妃?若是多了一人,便能多一个倚靠。”檀祐裳道。
“先不着急吧。”檀启道。
“为何?可是有了喜欢的姑娘但是娶不得?”檀祐裳问。
檀启摇摇头,无奈自嘲道
“现在的我已经没有办法全然相信一位陌生人了,做我的妻,只会让我多一份猜忌。”
檀启似乎很清醒的认识到自己的心态,他做太子这么多年,早已不是那个可以轻易相信别人的人了,和一位不信任的人日日相处,还不如独身一人。
檀祐裳搂住檀启,亲亲拍着他的肩膀,姐弟俩就这样和晚风坐了许久,檀祐裳突然开口
“你今日带走了穆晚?”檀祐裳道
檀启微微一愣,表情中充满失落,原来自己的亲姐姐来访,也是为了旁人的事,语气明显带着些不悦回答道
“嗯,他是檀盛的奸细。”
“你能不能放了他。”
“不能。”檀启立刻回答,檀祐裳没说话,静静坐在檀启身边,檀启片刻后道
“姐姐来这原来也是为了旁人。”
“我很多年没有这样想离不开一个人了。”檀祐裳回答。
檀启抿了抿嘴唇
“当年那件事是我对不起姐姐。”
“我从来没有怪过你,更何况,如今有了穆晚,也不正是说明我已经放下了。”
“穆晚是檀盛的人,而且我总觉得暖笙坊有问题。”檀启道。
“穆晚已经离开那里两年了,他平日里也都同我在一起,即便暖笙坊有什么问题,恐怕他也早已出局。”
檀启沉默,他不愿意放了穆晚,这或许是探清暖笙坊的重要线索。
“这个给你。”檀祐裳递给檀启一个令牌。
“这是?”
“有一次我从穆晚那发现的,他说这是乐坊的令牌。他不会对我撒谎,所以我也想救他。”
檀启打量着令牌,他知道此时乐坊是查不出什么的,但姐姐却似乎真真切切的念着穆晚,而穆晚既然愿意交出这等物品,亦或许也是真心相待。檀启见到过姐姐痛失所爱的模样,如今好不容易有了旁人,他其实也不愿意见到姐姐再次失落。
“我放了他便是。”檀启道,心里涌入一阵酸涩。
“多谢。”
“谢什么,姐姐想要的我都会给你,只是姐姐在喜欢旁人的时候也不要忘了我。”
檀祐裳看着檀启的模样,将他的头靠在自己怀中,她自然是看出了檀启的心情,她爱自己的弟弟是真,可她也同时爱着其他的人。这位传闻里杀人如麻玩弄权术的太子殿下,此刻也不过是一个希望得到更多关爱的小孩子罢了。
“你是我弟弟,我们是血脉相连的家人。”
“我知道的,姐姐,就让我再这样靠着你一会儿可好?”
“好。”
檀启躺在檀祐裳肩膀上不知道什么时候睡去,睡梦中一遍遍经历的,是那些陈年的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