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为凌相翻案，那便替本宫做事，否则今日，你怕是出不了这山海楼了。”檀启发出威胁。

“殿下何必为难一个小小内侍，奴婢并不是您所说的凌家后人，恐怕没有能力帮助您。”

檀启笑了笑

“好，那本宫便跟你说一桩旧事。凌相凌守初，也就是我曾经的师父，他曾经的风光，可不是如今的陆相可比的。”檀启又瞥了一眼凌景之的脸色，依然是低垂着眉眼，细细聆听一件新鲜故事的样子。

“他可真是个贤相，平日里除了处理公务，还走访各地体察民生之苦。然而十二年前，却因为贪污赈灾款，以权谋私等几件重罪，数罪并罚，举家灭门。那一日凌府散发出的血腥味几个月都没有散去，可见是再怎么位高权重，若是触犯了律法，亦要受到惩处。”

凌景之听着檀启故意动摇自己的话，咬了咬牙，依然在保持镇静。

“你可知这是何物？”檀启道

凌景之抬头看，是一把短刀，刀柄处还挂着一枚月牙玉佩，看做工和材料，估摸着是太子贴身的东西。

“定是殿下的心爱之物。”凌景之回答。

“心爱之物，的确是。此物你从前可见过？”

凌景之接过短刀，虽然看磨损程度已经有些年头，不过自己的确没见过这样的短刀。

“回殿下，不曾。”

“是凌相生前留下的最后一样东西。”

凌景之手微颤，差点没握紧那短刀。那一年凌府被屠后被一把火烧成了灰，他曾偷偷回去看过，里面除了残留的血迹和破败的屋垣，什么都不剩。

除了自己身上流的血，凌景之身边一件和凌家有关的东西都不曾留下。虽然他入宫后的师父陈公公倒也劝解过他，说对于侥幸逃脱的罪臣之后，撇得干净反倒是一件好事。不过没有一件可以念想的东西，终究是凌景之的心结。

凌景之立刻反应过来自己方才的表现无疑证实了自己的身份，可檀启却已经捕捉到他前一瞬的反应，檀启现在可以完全确定，这位隐藏在深宫之中的陈谨公公，便是凌相的儿子凌景之。

“凌公子，本宫将这刀还给你。”檀启发现了凌景之正在动摇的心，于是恰到好处的收了收略显强势的言语对凌景之做出了邀请，随后将自己添上的玉佩取下，将短刀递给凌景之。

凌景之愣住，他若接过那把刀，那便是有机会和太子这样的人物联手翻案，可同时却也意味着自己将成为檀启的棋子。

“看来你还有所顾忌。”檀启一边说着，一边将短刀拔出。

“这把刀是事发后，本宫从京中最好的铁匠铺取来的，看手法，像是他亲手打造的。”檀启小心的摸着刀面

“那个徽记，是师娘刻的吧。”檀启补充，随后将刀示于凌景之，只看见连接刀柄处的刀面上边刻着一个鱼纹徽记。

凌景之抬眼，终究还是接过了刀，他盯着那上面的记号，眉头紧皱，眼睛有点迷糊。

当年凌景之年纪尚小，还记得有一段时日她娘亲及其喜欢雕刻，便买来了工具自己刻制不同的纹样。只不过技艺欠佳，大部分图案要么碎在过程中，要么看起来不怎么好看。而这刀上印的鱼纹，便是当年唯一看起来较完整的图案，只是没想到竟然通过这把刀保存了下来。

这把刀做工看起来有点粗糙，定然不是什么难寻的宝器，可从刀面敲击的痕迹便能看出铸刀者的用心。凌景之轻轻触碰那个徽记，回忆起那一年的除夕。

年幼的他看到了书本里的侠客，便在饭桌上提起想要一把短刀，家里其他大人都乐呵的把这话当作了孩童的玩笑，凌守初却把他幼稚的侠客梦想放在了心上。

凌守初念凌景之还年幼，不便使用太过锋利的刀，琢磨着自己能不能亲手打造一把。

凌守初不曾习过铸刀之术，先是每日处理完公务后和铁匠学习了一个月，而后又抓住一切忙里抽闲的片段时间打造了这把刀，可就在凌景之生辰的前一夜，朝政上的变故让他不得不放下手中未刻字完成的刀，回府处理突发的事，而这把刀，从此便冷却在了那个徽记上。

三月初九，是他的生辰，不过这些年来他以陈谨的身份活着，自然不必每一年庆祝有剜心之痛的那一日，凌府的惨烈景象不断在他脑中重演。

“凌景之，替我做事，为了凌家，为了本宫的师父。”檀启道，一边伸手搭上凌景之的肩。

===六皇子宫苑===

“陈公公，您在歇着吗。”

凌景之被一个内侍在门口试探性问询的声音从回忆拉回到现实。

“何事。”凌景之收了思绪，清了清嗓应道。

“门外有人找，是御马司的赵信公公。”

御马司由檀启手下的人管理，这赵信大摇大摆来檀盛院里找自己，必然是太子有话要带到。

凌景之整理了衣衫，打开房门，确认檀盛在哪

“殿下在哪？”

内侍一愣，他这个负责洒扫外院的内侍怎么会知道檀盛每天的动向，平日里不应该是眼前这位陈公公和殿下形影不离吗。

“算了，赵信人在哪我先去见。”凌景之道。

两位内侍引路，凌景之来到了院门口，只见到身形微胖，身着暗红色内监服饰的人正站在门口，这身衣裳是各内司的掌事太监的服饰，凌景之向这位赵公公作揖，随后屏退了方才两位小内侍。

“敢问赵公公前来所为何事？”

“明晚亥时，囿月台太子殿下有请。”只见那赵信满是不屑，恐怕他是想不明白，为何太子殿下要信任一个在别人宫里服侍的不知名内侍。

凌景之见惯了这些拜高踩低的面孔，没有理会，面带微笑的送走赵信。

凌景之心里一边想太子的事，一边转身回到院内，却看见檀盛站在自己身后

“殿下，你怎么在这里。”

“我不能在这吗。”檀盛反问。

在这皇子宫苑里，檀盛肯定是愿意去哪就去哪，凌景之是心虚了才问檀盛。檀盛见凌景之又是一副藏着心事的模样，也没再问，他也只是路过这里恰好看见凌景之，还以为他打算出门来着。

“陪我去御书院吧，我去取一些书本。”檀盛这前后一个多月都是自己看书，没去御书院，也没去拜见陆尚泉，既然又回来了，还得是去听学的，于是在听学前，先去书院把这一个月落在那的课本取回来。

“好。”

这个时辰的御书院早已下学，只剩下几名书童洒扫着院落，檀盛和凌景之走进去，找到属于自己的那张桌子。

不出意外的是，檀盛的课本被其他的皇子和贵公子们散落了一地，有些还被画上乱七八糟的涂鸦。理应说和他一同上课的也都是快要及冠的人，修身养性，友爱他人倒是一点也没学会。

檀盛长出一口气，蹲下来一言不发地挑挑拣拣还能用的书本，这样的事不止一次，只不过这次太久没在，能看的书卷没剩几页。

凌景之也跟着蹲下来，放下身后背着的书箱，默默同檀盛一起挑选还能用的部分。凌景之将书页放入箱中时，不经意瞥见檀盛眉头微微皱着默默收拾残局的模样，他生出了许多心疼。

凌景之摸了摸袖子里的藏着的囿月台令牌，他若为了一桩旧案而不管眼前的人，那等他在想回头时，是不是就来不及了。

两个人收好东西从书院出来，檀盛之前几次也没有像现在这样失落，也许还是因为夹杂了昨天凌景之拒绝他的事，这个几乎没有被爱过的小孩可能正在思考为什么会如此吧。

两个人就这样沉默着走回了宫苑，回去后天色已晚，檀盛大概收拾了一下便倒头歇下。

好在檀盛总能通过睡一觉忘却一些不开心，第二日晨起，又当作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找凌景之一同去御书院。

而进入凌景之房中，不见凌景之，却见桌上堆着三本墨迹还未干透的书卷。檀盛随手翻了翻，是昨天那些缺失的部分，也不知凌景之是从哪里抄来的新本。檀盛不由自主笑了笑。

“殿下。”凌景之进门，像是刚洗漱完的样子。

“这些都是你抄的？”檀盛看着凌景之，心疼他定然没睡多久。

凌景之笑了笑

“我一个人怎么能抄的完，我叫来了几个人同我一起。只是我也因此给那几位宫女和内侍许了一天假，还望殿下不要介意。”

檀盛拿起书，抱在怀中

“你给他们许假，那我院里的事情谁来管。”

“有我还不够吗？”凌景之道，不等檀盛回答，凌景之又抢过檀盛手里的书，放到了书箱中

“来不及了，快走。”

檀盛看着凌景之，他若没有那些意思，为何总是万般的对他好，难道真的只是主仆之间的关系吗，那这些年一起的喜怒哀乐和成长又算些什么。

皇子的侍从一般只能在侧边听学或者在外边等候，凌景之帮檀盛放好书本，坐到侧边的卷帘后，观察着来听课的诸位公子们。

果不其然，课间小憩时，向来趾高气扬的五皇子檀庚长大后变得很壮，带着他两个小跟班又来到檀盛面前挑衅，他们毫不忌惮的说出了破坏檀盛书本的事，随后又大摇大摆地出去到院中。

凌景之上前看着檀盛，可檀盛没有像昨天那样，而是对凌景之笑了笑。

“随便他们，又不是第一天。”

凌景之和檀盛都知道，和这些人硬刚是刚不过的，从前年幼的他也抱有一丝希望和书院的先生反映过此事，不过这些公子的家族都有人在朝为不可或缺的重臣，小小的书院先生怎么会为了一个檀盛得罪那些世家大族。因此檀盛和凌景之明白与其浪费口舌做无用的斗争，不如潜心修学，遵养待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