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是不是你杀的?”
元仪殿内,如意端坐在正殿主位,冷冰冰地盯着姜姝,殿内除了她们没有别人。
姜姝跪下,挺直腰板:“只要她活着,她早晚有一天要出来,第一个要对付的就是你,皇上舍不得杀她,那就我来,她必须死!”
如意明白这个道理,太后必须死,不只是为她,更是为无辜枉死的沈茵。
可她不相信她这么做是为了她,若是为了她,至少应该跟她商量一下,杀害太后罪名不小,万一秦昱知道追究起来,她们谁也逃不掉。
“你不是为了我,你是为了谢衍对不对?”
姜姝抬头看她,知她不相信她说的,也不打算再瞒了:“还记得之前让你帮我做件事吗?我是想让你帮我杀了她,怕提前跟你说了你不敢,所以才一直瞒着,谢衍的出现是个意外。”
“不是为了谢衍,那是为了什么?为了先皇后?”
“算是吧!娘娘可知先太子为何会谋反?”
如意想了想她听过的那些传言,说道:“太子为人宽厚,与先帝政见不和,先帝宠爱次子吴王,欲改立吴王为太子,从而引发的储位之争。”
“这不过是表象罢了”,姜姝道:“事实是有人在宫中传谣,说先太子非先帝的亲生儿子。”
“是太后干的?”
姜姝点头:“昭元皇后死后,先帝年迈多病,后宫唯太后独大,太后让人在暗传谣,指使先帝疑心太子,起了改立太子的心思,扶持吴王与太子相争。”
昭元皇后是先皇后的谥号,因为废太子的缘故,提的人不多。
如意想不通,问道:“传言先帝暴戾嗜杀,但执政多年除外敌清内政,政治尚算清明,先太子为嫡长子,当了二十多年的太子,别人说不是亲生的,他就信了?”
“先帝有政绩不假,却并非明君,谣言也不是那时才有的!”
姜姝望着她:“你知道神鹰都督是什么时候死的吗?”
神鹰都督?扯那么远?
如意蹙额:“他不是战死在北厥了么?”
姜姝冷笑:“若非先帝执意打那一仗,他也不会战死。”
“神鹰都督乃先皇后的弟弟,那年还是燕王的先帝发动政变,十六岁的他一箭射杀当时的储君秦牧控制战局,助先帝夺得帝位。后来先帝掌权,他随大都督北击狄厥,身经大小战役数十场从无败绩,收复失地,立功无数,深得先帝宠爱。兴平十三年,将军大破北厥,俘虏北厥王致使北厥臣服,先帝大喜,特将妹妹清河公主赐予他为妻,那年他三十岁。”
神鹰都督死了快三十年了,这些事鲜少人提,如意听着新鲜:“后来呢?”
“将军以身体不好,当场拒绝了。”
姜姝红了眼眶:“先帝曾多次给他赐婚,他都以这个理由拒绝了,可他生的高大俊朗,武功高强,这个理由并不能服众。他长年征战,不近女色,唯与皇后最亲,宫中便有传言他与皇后有私情。”
“先帝信了?”如意问道。
姜姝再次点头,低头擦了一下眼泪:“北厥臣服后本该停战,可是次年先帝又以北厥推迟岁供为由再次发动战争,皇后不同意,可先帝执意如此,将军这一去就再也没回来。”
别说她了,如意听着都想哭,人家是亲姐弟,关系亲近点怎么了?为了些疯言疯语,牺牲了一位战功赫赫的将军,太不值了。
“将军战死后,皇后因此与皇帝大吵,夫妻感情破裂,再也没能回到从前,后来皇后设计杀了造谣的清河公主。有大都督在,朝局还算太平,谁曾想大都督和皇后薨逝后,这段往事又被人提及利用,疑心易生暗鬼,这才有了后来的储位之争。”
寒风透过缝隙钻进殿来,吹得几案宫灯摇摇晃晃,屋子里一时沉寂下来,如意倚着几案扶着额头不想说话,除了惋惜,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可事情过去那么久了,惋惜也没有用!
默了片刻,她又问:“你怎么知道那些谣言是太后传出来的?”
姜姝道:“皇后薨逝后,我没有立即出宫,在宫里又待了几年。那两年先帝的身子也不好,经常去行宫养病,身边作陪的只有太后和皇上,谣言是从行宫传出来的,除了她们没有别人。从那时起,先帝和太子的矛盾就越来越大,还扶持吴王与太子相争,太子忍无可忍,这才起兵。”
后来的事如意听说过,先太子身死被废,先帝一直未立太子,三年后吴王因结党营私图谋不轨,被先帝下狱后在狱中自缢,此后又过了两年,先帝才终于立了皇上为太子。
看太后对谢衍的态度,她的猜测不无道理,如意又问:“慈宁宫有重兵把守,你是怎么进去的?”
“自然是有人放我进去的,想她死的人可不只有咱们。”
不用说肯定是华琛,他和太后积怨已深,太后活着对谁都没好处。
如意又看着她道问:“杀了太后,接下来你是不是还打算弑君?”
姜姝垂首:“我杀太后只是想给皇后和太子报仇,并非要让天下大乱。况且当年皇上年幼,太后所谋与他无关。”
“你知道就好!”
如意起身道:“这件事皇上若是不知,我自当替你隐瞒,这段时间你就待在元仪殿,哪里都不要去。如若皇上知道追究起来,就别怪我护不住你!”
不是她要护着秦昱,而是他现在还不能死,他不是善茬,偷懒装糊涂不代表他真的傻,一旦发起狠来,连刚出生的小孩子都不放过,要是知道他的亲娘是被人暗杀的,能放过她才怪!
姜姝磕头道谢,既然选择了这条路,便是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如今大仇得报,她已无牵挂,便是死也无怨无悔。
……
寒风凛冽,冬日的城外,白雪覆盖了荒芜的小径,一行人的足迹在雪地中蜿蜒,渐渐远离楚都。
及至城外密林与另外一队人马汇合才停下来歇脚,商量接下来的去处。
众人围坐在火堆旁,气氛凝重,各怀心事,都将目光不约而同地投向了谢衍,他身着一袭厚重的斗篷,眉宇间凝结着未化的霜雪,沉默地坐在火堆旁,火在他坚毅而俊美的脸庞上跳跃。
一袭男装的丹阳看他不说话,率先打破了沉默:“与其这样东躲西藏的,不如按我之前说的,直接反了算了,反正皇帝活不了多久,又没儿子,这皇位与其让宗室里那群纨绔来坐,还不如你来。”
“我看行!”曹平顺着她的话说:“先太子可惜了,若是太子继位绍儿就不会死,丹阳也不至于活得那么苦。”
他看向谢衍:“还有甘州百姓,当年太后怕华琛功高震主,不管甘州百姓的死活,甘州的百姓早就对朝廷失望了,更信任你,只要你师出有名,他们一定支持你的。”
既已被逼到出逃这一步,这个话题他们已经私下讨论过多次,只是一直没有决断,事关重大,谢衍面露难色,眼神在跳跃的火苗间游离,始终不表态。
谢行拿起木棍拨弄柴火,说道:“造反不是件简单的事,兵马和粮草就是两个大难题,光一个甘州远远不够,还是得从长计议。”
“造反是不容易,可也没你们想得那么难!”
曹平捡起一根棍子在地上比划:“甘州的兵力你清楚,我留了三万兵力在那里防守狄厥反扑,凉州那里还有一万,宋祁你熟,想办法说服他,这四万兵力就全是你的,甘州到楚都不算很远,以你的本事从甘州打到楚都来不难。”
他搭上谢衍的肩膀劝:“这些年忙着争权内斗,朝廷里养了不少废物,能应对你的没有几个,到时候我接应你,顺利的话半年就能取而代之了,你好好想想。”
谢衍扭头问道:“这可不是闹着玩的,您想好了吗?”
“没什么好犹豫的”,曹平将木棍丢进了火堆:“绍儿死了以后我就有这个想法了,可惜我不姓秦,不然早反了。”
谢衍等的就是他这句话,朝廷容不下他,他不想活在阴沟里便只能起兵反了,但他不想带着大家去送死,曹平能帮他里应外合,那就大大提高了他的胜算。
曹平是来送他们出城的,该说的话都说了,剩下的就该谢衍去想了,决定权在他手里,略坐了一会儿,他便起身告辞,回了楚都。
在火堆前用了一些干粮果腹,谢衍随后唤来了金雕,三人跟着金雕往北离开,骑马跑了半日,天黑前赶到了一个小村庄,青叔和谢珣就藏身在此处。
吃过晚饭后,谢衍和青叔去喂马,顺便将曹平说的话说与他听,询问他的意见。
青叔将备好的草料撒进马槽里:“你不是早就想这么干了吗?”
谢衍没有说话,旁人都以为他造反是被逼的,只有青叔最了解他,从他记事起他便想替那些死去的亲人报仇,把本该属于父亲的东西夺回来。
青叔摸了摸马头上的鬃毛:“想干就趁早,趁我这把老骨头还能动,能帮一把是一把。”
听他这么说,谢衍如释重负,想当皇帝也好,回楚都也好,都是他自己的想法,青叔并不支持,他以为这次他会反对,没想到他答应得这么爽快。
“青叔,谢谢您这么多年的栽培。”
青叔拍拍他的臂膀,他们之间已经不需要说这些见外的话了。
“青叔”,丹阳从屋里走了出来。
青叔看见她,沉静的面容上浮现出笑色:“这儿比不得楚都,吃的还习惯吗?”
“挺好的!”
丹阳笑着回应,走近后朝他深深鞠了一躬:“谢谢您当初救了阿恒,还将他养大。”
青叔说:“举手之劳而已,倒是这么多年委屈你了。”
“都过去了”,丹阳抬头望着灿烂的夜空,吮吸着带着马粪味的空气,张来双臂道:“终于离开那个鬼地方了。”
青叔温柔地看着她,眉眼中尽显慈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