撤销通缉令的消息一出，曹平当天夜里回家就告诉了谢衍，朝廷要施恩于他。

众人围在一起边用饭边聊，曹焱给父亲斟酒：“皇上怎么会突然改变了主意？”

曹平心情不错，倾身说道：“我听说宫里的小皇子薨了，李彬意图谋反被抓，皇帝软禁了太后，自己也病得不轻，现在朝中的事物都由皇后主持。”

“看来我的猜测是对的”，丹阳望向谢衍：“那孩子不是皇子，是太后和李彬的私生子。”

曹平刚拿起酒杯又放下了，满脸好奇的表情：“有这事？”

丹阳点头，她之前只私下里跟谢衍他们说过，现在皇子死了，当着曹平的面，也没什么好顾忌的。

“我也是嫁去李家后才发现承平候府不像外表那样光鲜亮丽，李彬和李鸿父子关系并不好，我听说起因是李鸿的母亲吴氏，李彬对外称吴氏是病死的，其实不是的，我在李家时曾私下听一个老仆说是被人给毒死的，就是皇上登基那一年，他们抓了看病的郎中顶罪，但那不是真正的凶手，我问过李鸿为什么不查清楚他娘的死因，李鸿让我不要多管闲事，承平候府里能让李鸿忌惮的除了李彬，没有别人。”

“而且李彬很少回家，李鸿也从不过问，太后去骊山避暑时李彬也去了，有一次李鸿喝多了久在家里发酒疯，骂奸夫□□最好死在骊山不要回来，我当时便起了疑心，外戚身份煊赫，能让李彬杀妻的恐怕就是太后。后来我特地派人去李彬的老家徐州查了一下，村子里有传言说太后也是他们村的，父母去世得早，她是吃百家饭长大的，长得漂亮还会唱歌，在山上采药时唱歌引来了真龙天子，飞上枝头变了凤凰。村子里的人说她和李彬是同乡，两个人一起长大，表兄妹的身份是假的。”

曹平对太后了解不多，只知她是普通百姓出身，先帝微服私访时遇上带回来的，肚子争气生了儿子，先帝在时还算老实本分，先帝一死，狐狸尾巴就全露出来了，先是和华琛狼狈为奸只顾自己升官发财不管甘州百姓死活，后又派他儿子去剿匪，死得莫名其妙。

丹阳接着说：“沈氏和皇上在一起六年，为什么早不怀孕晚不怀孕偏偏在这个时候怀上？她从怀孕到生产全程只有太后陪着，生完就死了，宫中有皇后，孩子不让皇后抚养反而让太后养，有这么奇怪的事？我之前也不敢确定，所以没敢告诉曹伯伯，可现在皇子突然暴毙，太后软禁，李彬下狱，除了用私生子冒充皇子，他还能做出什么谋反的事？”

曹焱说道：“皇子肯定是假的，皇上身子不好，他要能生早生了。”

谢衍盯着桌上的酒杯，神情专注不知道在想什么，谢行看着他说：“你现在不能出去，太后做了这种事皇上还没有杀她，万一她东山再起，到时候你想跑都跑不掉了。”

谢衍不是想回去，他只是担心如意，她现在的处境比他更危险，一旦太后复起，首先要对付的可能就是她，万一身份暴露，等待她的只有死路一条，没有任何退路可走。

曹平喝了一杯酒，顿了片刻，说道：“当年绍儿剿匪战死，是有人通风报信，朝廷给他的人不多，山匪知道他们的行军路线提前设伏，致使他们全军覆没。”

听他提起曹绍，丹阳知道他想儿子了，问道：“那报信的人找到了吗？”

“那人是朝廷派去的，许诺只要山匪杀了我儿，朝廷就饶他们一命，绍儿死后朝廷没有再派兵剿匪，还是我从凉州赶回，给绍儿报仇端了他们的老巢才知道的。朝廷想要我儿的命，可山匪不讲道义，趁乱把那报信的人也一起杀了。”

曹平叹气，接着说：“还有唐国公之子周青，他本是户部的一个七品文官，太后却派他去管治疫区，染病死了。那年时疫都城死的人不多，当官的就死了他一个。从那时起我就疑心这些都是太后所为，只为阻拦我们两家与你联姻，只是不明白她为何如此对待一个孤女，现在我明白了，她是早知道东宫有漏网之鱼，怕咱们勾结，所以才处处提防。”

“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丹阳愤恨：“阿恒回楚都以前，我并不知道他还活着，她破坏我的姻缘将我嫁给李鸿，除了因为李家对她没威胁外，还想借我安抚李鸿，封他的口，全然没拿我当人看，她对我们赶尽杀绝，肯定和东宫谋反的事情有关。”

曹平也是这么想的，他让曹绍迎娶丹阳，原是看在凌家两位都督的面子上，不忍看丹阳受苦，可太后连他的儿子也不放过，若非有大仇，她没必要做得这么绝，只可惜这些都只是猜测，事情过去太久，相关的人都死了，已经无从查证。

太后对他们处处提防，却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谢衍不知道唐国公是个什么想法，但因为曹绍的死，曹平已经对她恨之入骨，无形之中将他推到了他这边。

他说道：“你们的意思我明白，太后防了我这么久，是不会轻易放过我的，我不会回去，不会让那些无辜的人白死的。”

曹平拍拍他的肩膀说：“先不着急，朝廷已经放松了对你的警惕，马上就要过年了，到时候人都回家过年了，都城的防备最为松懈，我再送你们出城。”

谢衍点头应下，起身给他敬酒，既然那些人容不下他那就不要怪他，他要为自己挣一条活路，也要为如意淌出一条退路，同时还要为那些无辜受害的人报仇雪恨。

……

年关将近，忙碌了一年的朝堂终于清闲下来，如意停掉大部分的政务，专心照顾秦昱，自打挺过了那一关，他的身子也有了好转，只是心绪难展，身子好的慢，身边离不开人。

宫中突生变故，皇帝病重，太后幽禁，皇子夭折，沈茵也不在，没什么值得庆祝的，如意一个人顾不过来，索性将除夕年宴也取消了，省下来的钱粮赏赐给宫女太监，让他们自己去张罗过年。

除夕这日，楚宫沉浸在忙碌之中，宫女太监们一大清早就开始清扫布置，将北宸殿打扮得焕然一新，宫墙上红绸高挂，灯笼盏盏，一抹抹朱红在雪光的照耀下显得十分喜庆。

“你在看什么？”躺在床上的秦昱看着立在窗前的如意问。

如意闻言转身，立刻走了过来：“皇上醒了？”

秦昱闭着眼睛没有理她，外头那么吵，他能不醒吗？

如意上前几步，行至皇帝身旁，蹲下来道：“今日除夕，臣妾让人准备一些烟火，晚上我们一起放烟火庆祝好不好？”

“沈家的年礼送过去了么？”他对放烟火的兴趣不大。

“送过去了”，如意说：“几天前就派人送过去了，沈家父母回话说多谢皇上惦念，希望皇上保重好龙体，美人姐姐最大的心愿就是你平安。”

秦昱缓缓睁开眼睛，盯着帐幔不说话。

如意又说：“美人姐姐在天上看着呢，皇上挺过了这一关，晚上我们放烟火告诉美人姐姐，她知道了一定会很高兴的。”

“你别说了，朕去就是了！”他又不是小孩子，还拿这些哄孩子的把戏哄他。

如意笑了笑，帮他掖好被角，起身出去准备。

入夜以后，檐下的灯笼点亮，红色的灯火与四下璀璨的宫灯交相辉映，氛围格外温馨。

如意扶着秦昱出了寝殿，在廊檐下看着太监们燃放烟火，烟花在夜空中绽放，五彩斑斓的火花如同流星般划过天际，又如同繁花般在夜空中盛开，让人目不暇接。

借着烟火的微光，如意取出一个精致的小盒，递与秦昱：“这个是臣妾给皇上准备的新年礼物，愿皇上来年身体康健，福寿万全。”

秦昱接过小盒轻轻打开，里面是一枚香包，上面绣着鹤鹿同春纹样，问道：“这是你绣的？”

如意微微一笑：“绣的不好，皇上别嫌弃。”

“你是真的变了！”

“哪里变了？”

秦昱抬眼望着她，烟火的光芒映照在她的脸上，显得柔和而美好，他侧过身，笑容微不可察：“变漂亮了。”

他以前还骂许灵攸丑，现在算是接纳她了，如意转身与他并肩而立，雪花纷纷扬扬，自天际飘落，两人就这样静静地站在亭中，欣赏着漫天飞舞的雪花和烟火。

她以前总害怕别人认出她，现在一点也不担心，许嘉父子死了，许家也被抄了，就算有人怀疑她的身份，也找不到证据，很难再有人认出她了。

“皇上！”吴庸踏着碎步着急忙慌地跑来：“慈宁殿传来消息，太后娘娘趁人不备投缳自缢，薨了……”

秦昱垂下眼眸，没有任何表示，些许沉默后突然咳嗽起来，整个人往柱子上靠去。

如意赶忙扶住他：“你的身子不好，不宜在外面待太久，我们回去吧，其他的事情我来处理。”

秦昱没有说话，扶着她颤颤巍巍地往回走，还未进入寝殿便晕倒在地。

如意忙让人将他抬进寝殿，传了太医，安顿好他以后，又换了身素净衣裳，连夜赶去了慈宁殿。

漫天飞舞的雪花，为慈宁殿披上了一层洁白纱衣，伺候的宫女太监哭倒了一片。

太后躺在床上，面容苍白还算安详，脖子上有一道很深的勒痕，身体已经僵硬，床头的柜子上还放着她自尽用的白绫。

如意自然是要哭丧的，边哭心里边盘算，总觉得不对劲，太后为何要自尽？

她是皇帝的母亲，纵然犯了天大的错，秦昱也不敢杀她，最多只是幽禁，她还是太后，日子虽然没有以前舒坦，但也是吃穿不愁的，只要她活着，日后未必没有出头之日。

秦昱重情，时间久了未必不会念她的好，放她出来。就算秦昱真不打算原谅她，他那个身子也撑不了几年，只要熬死了他，将来无论谁登基都会善待她这个先帝之母，自有她重见天日的时候。

太后是经历过事的，不会连这点道理都不懂，她明明贪恋权势，为何要自寻死路？

如意想不通，哭了半个时辰便被人劝住了，正要离开，出门时瞟见对面廊下站着的姜姝，她看着她，她也看着她，面容严肃毫不避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