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意了。
钟老头怔怔地望着文件上的照片,以及附赠的详细调查报告,一滴汗水从额头滚落到纸页上。
他本以为自己处理了那些尸体,再借着他们的ID登录智脑报告墨尔斯逃跑,就可以拖延一段时间,但他没想到康斯顿公司这么快察觉到。
“说实话,你处理很干净,可惜太贪心了。”面前的男人摩挲着下巴,对他笑道。
钟老头听着他的话,颤抖着手翻开下一页,知道了一切泄露的原因——那些杀手开来的车。
在处理那些车时,钟老头利用他们的身份信息,把车内的记录仪记录全都篡改掉,伪装成还在十三区行动的假象,其余部件则拆解后分开倒卖,如对方所说,他确实已经处理得非常干净了。
但问题就在这里。
康斯顿公司对外派任务的车辆定期进行油费报销和行驶里程核算,以防账务造假,尽管钟老头篡改了记录,但他们还是发现一些端倪,并随着钟老头不断拖延,他们的疑心从费用报销转到任务上。
最终,一切都汇聚到了钟老头的眼前。
钟老头怔怔地望着眼前的一切,无力地张了张口,似乎已经说不出话来。
但他很快就反应过来,连忙辩解道:“我是被那个寄生体威胁的!”
“威胁?”
“没错!”钟老头感受到额头上的枪口更近几分,背后泛起一阵战栗,匆匆解释道,“那天它杀了你们派来的人,然后威胁我必须帮他!我只好处理了所有的尸体!”
说完,他感觉到额头上的枪口动了动,问道:“帮他做什么?”
“处理尸体,还有提供公司的情报、钱,以及……”钟老头看了对方一眼,吞了吞口水说,“以及异生物。”
听到这个答案,对方满意地挪开枪口,“你是个聪明人。”
钟老头讪讪一笑,但他知道这一切还没结束。
对方收起枪,在角落已经塌陷的棕皮沙发上坐下,接着问道:“现在那个寄生体还让你配合他做了什么吗?”
“他还让我调查一个贫民窟的老师,是个跟地下异生物交易有关的家伙。”钟老头眨了下眼角的汗,回答道。
他顿了顿,接着说:“我不知道它为什么会在意那个人,也许是出于感情、也许是因为食物?总之,就跟我之前给你们的报告中那样,那个家伙很谨慎,从来不会透露具体的行动和目的。”
“是吗……”对方点起一支烟喃喃道,若有所思。
他转头道:“你出卖它,它没想过杀你?”
钟老头犹豫的摇摇头,“他似乎并没有这样的打算,只是把我当成一个替他到处侦察的工具。”
“它还有其他寄生的宿主吗?”
“目前我知道的只有维恩,一个死去的孩子是最好的容器,其余的……我就不太清楚了。”钟老头回答道。
沙发上的人听着他的话回答,沉默了一会儿。
冷冽的空气中,烟雾慢慢地萦绕聚散,钟老头看见他手里的火光微微一闪,似乎思索着什么
然后随着烟灰抖落,火光逐渐消失在昏暗中,男人吐出烟,开口笑道:“有点意思。”
他卧进沙发里,调整为一个更加舒服的姿势,说道:“从发现到今天,也不过才十天左右,那个家伙竟然已经学会伪装和利用你,还能持续寄生多个宿主,无论是能力还是智力,完全超越了我们以往接触的寄生特质。”
“真是没想到啊——”男人感叹一声,随后望向钟老头,“回头我会跟老板详细说明,申请再派两支小队来支援,这个家伙绝对不能错过。”
“至于你,我想你也是个聪明的人,应该知道怎么做。”
说道这里,钟老头愣了一下。
他立刻领会到对方意图,咽了咽口水道:“你想让我欺骗他?他可是能随时寄生我,最终我们还是会暴露。”
男人轻轻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靠近他说道:“不要害怕,至少它现在更信任你,不是吗?”
“我太理解你们这些当线头的鬣狗了,除了钱什么都不会认,但你觉得它走得更远,还是公司追的更快?”
说着,男人眼神暗了下来,颇有警告意味的提醒道:“更不要忘了,你的东西现在还在我们手上……”
说到这里,钟老头沉默两秒,但直耸的背却已经悄然垂落下来。
“所以,你究竟是选择我们,还是那个寄生体?”
最终,这句话停落在他耳边,逼迫着他作出最后的选择。
钟老头翁动着嘴唇,张了张口,却没发出声来——因为他很清楚,无论说什么,自己都会被杀死。
但偏偏也就在这一刻,他却异常的清楚哪个是真正的答案,但他就是说不出那个名字。
可实际上,他并不觉得墨尔斯是值得信赖的一方,他们之间也只是利益。
——真是奇怪啊。
想到这里,钟老头自嘲地笑了笑,给出了他的答案:
“我……”
但男人却突然愣住了。
几个轰然坠地的声响从门口传来,钟老头转过身,发现看守的人已全部倒下,沙发上的男人也站了起来。
钟老头立马反应过来,想喊出那个熟悉的名字,却在一瞬间看着着面前的人也跟着倒了下去。
“墨尔斯?”
钟老头赶紧拉住他,只得到一个简短的回答:
“抱歉,我太累了。”
墨尔斯叹出一口气,在寒冷的空气中缓缓飘散。他垂下肩膀,钟老头却清楚地看见他身体上不涌现出粘稠的黑液,顺着脖颈和手臂垂落下来化为一层层乌黑的羽毛。
随后,他跪倒在地上,陷入沉睡。
……
“……教授,你在吗?”
“教授!快打开门!”
墨尔斯的眼皮跳动了一下,他仿佛听见一个很远的声音在呼唤自己。但这道声音像隔着一层玻璃一样,模糊而微弱。
他试图“睁”开眼睛——如果说现在那种感官能称之为眼睛的话,他想弄清究竟是谁在呼唤自己。
但这显然对他来说有些困难,无论他如何努力,眼前的一切都模糊不清,他只能看见一片深蓝色的、像水波一样的东西。
在一阵沉默之后,他感觉到整个“水波”开始震荡,越来越多的声音也开始出现交杂在一起,佝偻迈步的老人、吱呀乱叫的小孩、街头卖唱的青年、水果迸出汁水、玻璃飞溅、金鱼缸破裂……醒醒!醒醒!
他猛然惊醒,仿佛有人猝然拍在他的后脑上,然后心脏紧收、猝然开始颤栗:因为他忽然意识到,他将要死了。
“……为什么不杀了我?”
“怜悯?呵,我会向你证明……”
一段激烈的争吵爆发开来,他看见一个白色的身影开始奔跑、挣扎、摔倒在地上,然后被鲜血染红。
墨尔斯睁开眼,世界逐渐被浸泡成血红的染缸,同时也将那片白色吞噬殆尽,在飞溅的血肉中,他看见一只黑猫腐烂蜷缩的身躯,融化成一名警察额头的子弹伤口,在黑夜的细雨中成为一个无头少年的尸体,然后拉成一条细长的名为记忆的线,往后无退路,往前即生死。
于是,他心念一动,感受到自己开始下坠。
世界逐渐清晰,桌子上移,窗帘飞舞,然后重重地栽倒在地板上,磕出一声闷响。他没有喊出声。
一滴鼻血点落在他脸上,他悄悄抹开那滴血,凝视着手指上的红色,涣散的瞳孔开始凝聚思绪——
亚斯兰特、马尔斯、钟老头以及那些康斯顿公司的人……一张张脸划过眼前,痛感从腿下传来,他才意识自己刚从床上摔了下来。
同时,恍惚间他好像看见一个无头少年出现在他面前,只不过他还没来得及看清对方,便被一道声音打断。
“老天!这是怎么搞的……”
门被推开,钟老头望着地上的墨尔斯叫出声,手里还提着两盒热气腾腾的早餐。
“还有气儿吗?”他蹲下来,看着地上鼻血汩汩但毫不在意的墨尔斯关怀道。
墨尔斯动了下眼珠,摇摇头。
看他机械的模样,钟老头叹了口气:“还有气儿就起来吃饭吧,我特意买了叉烧包。”
“……污染。”他忽然开口道。
钟老头扭头,“什么?”
墨尔斯指了指自己的脑袋,以及手臂上一层层漆黑的绒羽。那些羽毛深入皮肤骨髓,不痛不痒,但却让人有种想撕碎的冲动。
能量还是消耗太大了。
墨尔斯叹了口气,在身体里悄悄抑制下异常力量,逐渐恢复到正常人的模样。
他接过早餐,问道:“那些康斯顿的人怎么样了?”
钟老头看着他,“昨天那几个家伙我已经处理了,康斯顿公司还打了几次电话,我都没有接。”
“另外,不知道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做,但现在是18号——你已经昏迷了一天一夜了,警局的事先不说,福利院那边他们也打电话过来,跟我说维恩住院了。”
墨尔斯听着,微微点头,“我知道了,我会回去的。”
得到这个回答钟老头并不意外,但他顿了下,似乎在犹豫什么。
随后,他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只是抽出几张纸巾递给墨尔斯,说:“擦擦血吧,衣服都脏了。”
墨尔斯盯着他浅灰色的眼眸,接过纸巾,“你有什么想问的就问吧。”
钟老头却摇摇头,“没什么,你好好休息吧。”
说着,他提着自己的那份早餐走了出去。
在退出去之前,墨尔斯望着他的背影开了口:
“谢谢。”
钟老头愣了一下。
不知道为什么,他意会到到这个谢谢并不是指这份早餐,也不是他带来的消息。
可他只是摆摆手,“好好休息,有什么事再喊我。”
说完,他走了出去。
墨尔斯凝视着关上的门,他知道钟老头没说出口的话是什么,只是他们都心照不宣地保持了沉默。
而当下,墨尔斯还需要考虑更多,污染、警察、另一个身体……他思索着,看了眼手臂上抑制不住的羽毛,伸出另一只手。
黑色的羽毛长短不一,却牢固无比。
他用力撕下一根,羽根附着的皮肤便裂出一道血口,却清楚地看清血肉里也深藏着无数细密的羽绒。
墨尔斯眼睫下垂,他手上的动作愈发迅速、狠厉,仿佛陷入某种强迫的怪圈,鲜血也随之涌出,浸染他手上的纸巾。
或许他是清醒,又或许他只是在用无人知晓的痛苦保持冷静,但他绝不能开口。
——食物,他还需要更多食物。
他抬起眼,从贫民窟的异生物交易回顾到纳特公司的药剂,最终停留在那消失的藤茧上。
这不正是最佳的选择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