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云关早晨打开房门时,看到了一脸严肃的唐一意已然在候着他。
她大跨两步,径直踏入他屋中。
“柳大哥,我昨夜是如何从小巷到客栈中的?”
唐一意不是不近人情之人,她给柳云关一个解释的机会。
“你昨天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晕倒了,然后我就把你带回来了。”柳云关避重就轻。
“我昏倒间可有其他事情发生?”
他喝了一口茶,目光在屋中绕了半圈发现无处安置,最后盯着地面,缓缓回答:“能发生什么事情?”
好,会撒谎,还会反问了,竟把话题抛了回来。
“当真无事发生?”
只此一刹那,柳云关想到昨日黑衣人威胁自己是同谋一事,回答便脱口而出:“真没有事情发生。”
“好,多谢你送我回来。”唐一意冷淡地丢下这一句,转身便出了门。
柳云关慌忙把杯中之茶一饮而尽,立即跟上去。
肉脯店没找到,柳云关也不说实话,唐一意气冲冲地去酒肆找掌柜的算账,那王掌柜猴精得很,昨夜对两人撒了谎之后便连忙收拾行李外出,避起风头来。
“可他没有骗我们的理由吧?”柳云关故作自言自语。
唐一意心中明了,那是黑衣人设下的一个局,而柳云关呢,不知是同谋还是被利用。
总之,昨日他们站在一块儿是真的。
罢了,赶路要紧。
“再采买些食物便上山吧。”唐一意扭头走入人来人往的市集,右肩依旧时不时传来剧痛。
按照季翰阳下山前的嘱咐,两人买了点猪肉,挑了点山上没种的蔬果,最后又买了一口新锅,将要打道回府时,唐一意突然停住了脚步。
“怎么了?”柳云关背着被装得满满当当的筐子,低头问她。
下山前季翰阳好像还提了一嘴,说是让唐一意到小镇时,记得去驿站看看有没有来信。
她险些把这事给忘了。
不想理会柳云关,她自顾自地往驿站走去。
小镇的百姓不算多,且都是土生土长的,这一辈子生死都赖于这片土地,没出去过,与外界的交流少得可怜,于是这通信往来的驿站也冷清得要命。
远远看去,只有一位老妇在门前坐着摇椅晒太阳。
一只猫儿趴在她脚边睡着,听闻来者的动静,耳朵一竖便往屋里头钻走了。
“婆婆,我来寻封信。”
“信?那可是稀罕物啊。”老妇从摇椅上坐起,颤颤巍巍地往驿站里头走去。
多年前官府出银子在此办了驿站,小镇的百姓都以为这是个钱少事多的活儿,故纷纷回避,未曾想小镇偏远,一年到头也没几样东西能送到驿站中,过路的官差更是少之又少,故平日无事,清闲得紧。
不过若是想寻些什么,还是要费些功夫的。
唐一意随老妇往屋中走,方从屋外明亮之处走入,眼睛一时无法适应黑暗。
片刻之后,屋中的事物才清晰的显现在她眼中。
驿站一楼正中是一张长桌,桌上堆着几本册子,东面是连接二楼的楼梯,想来上边是专门招待驿客的。
老妇在长桌上翻了翻册子,泛黄的书页在她粗糙的手指下变动,清脆的响声总让唐一意觉得下一秒册子便要散架了。
“姑娘所寻信件姓甚名谁?”
唐一意闻言思索了一番,想到季翰阳在茫山化名孟忍冬,于是说道:“孟忍冬。”
“孟忍冬?可是那位常来小镇卖茫山果子的老孟?”
“正是。”
“就要入冬了,我还以为他今年不会来了。”老妇将目光放回册子上,“他可是驿站的常客了,每年卖完果子他总要来驿站寻信件,每回必要自己翻看册子确认无信。”
“这些年可有来信?”唐一意好奇。
老妇摇摇头,“想来是没有的,每回我都是看他空手而来,空手而去,不寄出,亦无接收。”
接手驿站二十余年了,季翰阳还是老妇看到的唯一一个年年往来之人。
但很遗憾,他总是空手而归。
“婆婆,我可以看看册子吗?”
“可以。”老妇想着记录来信的册子中并无甚机密,便爽快地将册子交到了唐一意手中。
唐一意用手指点着册子上的条录,一条一条看下来。
册子确实有些年头了,最早的来信记录甚至能追到七八年前。
没有孟姓的信件,但……
在字迹模糊的一页上,唐一意看到一行不清晰的名字,整个名字因年代久远基本都被抹去,中间那一字已经消失了,可隐约间还露着“子”和“日”的痕迹。
这是整本册子翻下来最不确定的一封信。
“劳烦婆婆寻这封信。”唐一意将条录指给老妇。
对着册子上记录来信的时间,老妇在驿站中搜罗起来。
幸好屋中物什较少,摆放得也算井然有序,片刻之后,她便捧着一封薄薄的书信出来了。
唐一意将书信接过来,看到信封封面的“季翰阳”三个大字之后松了一口气,“正是这封。”
“这些年总无人前来认领,我只当是写错地址了。”老妇呵呵笑道,还好自己保存得不错。
“地址未曾写错。”唐一意浅浅笑着,谢过老妇之后离开了驿站。
老信件纸张薄脆,她担心路上遇了风支不住,离开小镇前又特意买了新的纸张,给泛黄的书信包了好几层。
清点好所购的物什之后,两人趁着天色尚早,捉紧时间上山了。
这一路上鸟鸣阵阵,瓜果飘香的,柳云关时时回想昨日小巷一事,总觉得自己做得不妥,越觉着不妥越想要补偿唐一意。
于是他上山前主动拿过所有物什,一路上又摘了不少果子,几次想和唐一意搭话,可都被她的目光逼了回去。
柳云关搜刮自己的记忆,反省自己是在何处招惹她了,可死活想不到错处,只能心惊胆颤地沉默着,大气不敢出一声。
茫山高远,唐一意向上走着,身上出了一些汗,渗入伤口使得疼痛更加剧烈,时间越长越煎熬,她在前头走着,只想快些到达木屋。
至于身后的柳云关,她只求他当下能消停些。
两人各怀心事安静了一路,总算是走到了木屋前。
可木屋与初来不同,院子外的篱笆小门竟是开启着的。
唐一意一阵疑惑,脚下的步子不由得加快了。
“季爷爷!”她喊着进了院子,再往里走一点,发现木屋的门亦是开着的。
“季爷爷!”
“嘘。”木屋中站了个郎中模样的男子,示意唐一意暂且莫要开口。
此时躺在床榻上的季翰阳面色通红,身上正盖着一层厚厚的被子,似乎陷入了沉睡之中。
她闻到一股苦苦的药味,回头一看,屋外的小灶果然在煎着药。
“你是何人?为何在此?”唐一意放轻了音量。
郎中俯身替季翰阳捏了捏被子,接着带她去了邻屋。
“姑娘可是屋中老者之亲故?”
唐一意点点头。
“秋季风寒,老者昨夜着凉了,晚间发高热,在院子中昏了过去。我是镇上的郎中,来为他诊病的。”
唐一意又点点头,转瞬意识到了另一个问题:“你是如何知晓季爷爷患病的?”
茫山之上并无他人,郎中怎能及时知晓并赶来?
“哦,这说来离奇,是一只黄犬非将我引来的。”
昨日夜里,医馆已经闭门了,郎中正准备歇息时,门前突然传来一阵狗吠。
他原以为是街市上的野犬在打闹,过会儿便息声了,故并不在意。
谁知他已经躺下去了一会儿,可医馆门前的犬吠声还是透过门扉一阵又一阵传到他耳里,搅得人无法入睡。
狗吠丝毫未歇,闹得邻里不安宁,同样睡不着觉的百姓纷纷出门,围着医馆骂起狗来,偏那狗又呲着牙,露出一副凶恶模样,无人胆敢上前。
于是他们将矛头转向郎中,忙敲起医馆的门来,让郎中想办法把这狗赶走。
“不是我的狗啊,我亦深受其害。”郎中痛苦地拍着头。
可黄犬见郎中出了门,当即噤声。
周围百姓见状,打了个哈欠之后安心返回家中。
郎中为人纯良,心中念着这黄犬许是流浪太久,肚子饿了迫不得已前来讨饭,于是转身往屋中拿了些饭菜招待它。
“吃吧,吃饱了便安生些。”
黄犬坐在原地一动不动,他以为它是不好意思,故放下饭碗之后转身便将门合上了。
“汪汪汪!”
正在此时,那黄犬又嚎叫起来。
郎中无奈地将门启开,它又安静了。
“深更半夜的,你这是作甚。”他眼下只恨黄犬不是个人,不然他非要怒斥一通不可。
话音方落,黄犬钻入门缝的当子,溜进了医馆中。
郎中担心自家的药材,连忙追了起来。
好在黄犬进了屋之后,倒是没瞎跑,而是咬着郎中医箱的袋子,将医箱拖到了他面前。
“这莫不是有人生病了?”他隐隐悟出些什么来。
黄犬拖完医箱,接着咬起郎中的裤腿来,非要将他往屋外拖。
“诶诶诶——医箱!”他拾起地上的医箱挎在肩上,火速将医馆的门锁上,一路随着黄犬上了山。
这山路七拐八绕的,奔波途中他一度觉得自己无聊且愚蠢,不该随一只狗胡闹,但转念想想,万一真的有人的命需要救呢?于是坚持走了下去,最后看到了倒在屋外的季翰阳。
“山上人烟稀少,我若再来迟片刻,老伯恐怕是将归西了。”
万幸是赶上了,季翰阳方才能摆脱险境。
“季爷爷可还好?”
“老伯无大碍,不过山间寒凉,姑娘还是早日带他下山为好。”
唐一意微微颔首,转而问道:“引路的黄犬去往何处了?”
她猜测那是豆子,可环视了屋中一圈,并未发现它的踪迹。
郎中摇头,“人命关天,我无暇顾及旁的,它不知何时离去了。”
两人谈话间,里屋传出一阵咳嗽声,接着季翰阳尝试开口:“唐丫头……”
唐一意听闻动静,端起药碗往里屋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