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云关死死攥着唐一意的衣袖,连声音都在颤抖着:“好像有其他声音……。”
若是换作平常,他绝对是毫不犹豫地蹿到前头去,让唐一意殿后的,可这小巷前头亦是未知,身后和前面都是一样的危险。
人对未知总是恐惧的。
“别怕。”唐一意自然也听到了身后的脚步声,可一回头却看不到任何事物的踪迹,只有巷口处越来越远的光亮。
这小巷不对劲儿,身侧窄窄的墙壁生满了青苔,脚底的石板路踩上去还有些湿滑,不该是店铺的好选址。
每一家店铺都关着门,她用手往店铺门前摆着的木桌上抹了一把,沾了满手的灰。
“怪不得此处人烟稀少,想来是被酒肆掌柜骗了。”
小巷或许曾有过繁荣的过去,可能曾是集市的中心,但眼下无疑是衰败了。
店铺的招牌看上去年代久远,绝大部分都已破破烂烂,唐一意粗略扫了一眼,并未看到什么李婶的肉脯店。
秋季日落得早,此时天色一点点暗沉下去。
“此地不宜久留。”
在小巷中待得久了,不知不倦染了一层寒意。
唐一意果断扭头,欲带着柳云关往巷口冲去。
可谁知那巷口明明看着就在眼前,但她使劲浑身解数往前奔去,总觉得怎么都追不上。
她欲运转轻功直接往小巷高处跃去,却无济于事。
她的内力似乎突然消散了。
或许是错觉,唐一意接着竟看到小巷中起了雾,浓浓的雾将天黑前最后一丝光亮遮得严严实实,只剩白茫茫的一片。
往前是出口吗?不对,那往后?
还是往左?她脚下摸索着探了两步,径直撞在了长满青苔的墙面上。
“是谁?谁在暗处!”唐一意握紧了手中的剑,随时准备奋力搏杀。
为何掌柜的要将她引至这偏僻的小巷,又在此设伏,他究竟是何居心?
心中一团乱麻。
恰在此时,原先牵着的柳云关的手不知为何松开了,她的右手在虚空中胡乱抓了一把,什么都没抓到。
“柳大哥!”
无度门虽说名声显赫,可柳云关这些年在江湖上树了不少劲敌,眼下他内力全无,若是真碰上什么敌手,那恐怕是凶多吉少。
“柳大哥!你在何处!”
约两丈开外的柳云关静静站着,看不远处的唐一意在虚空中打转。
一切都很清晰,想来是没什么危险的。
方才唐一意欲带他离开小巷时,他望见巷口站了一个人,那人的样貌同在临兰城卫将军府中放火之人一模一样。
那人依旧穿着一身黑衣,站在巷口朝柳云关做了一个“嘘”的动作。
很奇怪,巷口处站着这么大一个人,可阿意却视若无睹。
她只是拉着柳云关在原地跑着,偶尔挪动了几丈,很快又停滞在原地,总是无法往巷口跑去。
黑衣人见状走入巷子中,示意柳云关将手松开。
“她会有危险吗?”柳云关迟疑地问道。
虽说跟唐一意结识的日子不算长,但他是万万不愿看她受到伤害的。
“不会。”
黑衣人冷眼看着唐一意,他此行的目的并不在于杀人灭口。
感受到柳云关的手松开之后,唐一意面上露出了惊慌的神色。
可她却听不到柳云关和黑衣人对话的声音。
“你给她下了什么药?”
“迷踪引,暂时封锁了她的内力,让她失去感知,让她能说真话。”
“什么意思?”为何要让阿意说真话,“我不需要她说真话,她愿意说就说,不愿意说也不该勉强。”
柳云关知道她有秘密,可每个人都有秘密,他也有。
“若这秘密同柳门主密切相关,甚至与无度门前程挂钩,柳门主可还能无动于衷?”黑衣人步步紧逼。
无度门是柳云关白手起家带起来的门派,在弱肉强食的江湖中能做到如此地位的少之又少,若真毁于一旦……
柳云关犹豫了。
两人谈话期间,唐一意发生了新的变化。
似是陷入了回忆之中,她手中的剑再也握不稳,砰的一声摔在了地上,紧接着她的双腿失去力量,再也支撑不住身子,她只能缓缓跌坐在地上。
柳云关见状赶着上前扶她,却被黑衣人及时拉住了,“别过去。”
“爹,娘,有生之年还能再看到你们,阿意很高兴。”唐一意面上洋溢着幸福。
“此番出门采草药带上阿意好不好?”
“陈都是不是又凉了几分,不知何时再次飘雪。”
……
唐一意似乎是在幻觉中与爹娘相聚了。
霎时间,她的表情开始变化起来,面上充满了痛苦,双手在湿滑的地面上扪起来。
“火,好烫,好大的火。”
“不要留我一个人,我好害怕。”
幻境中许是起了一场大火,将唐一意灼得很疼。
小巷中飘过一阵秋风,柳云关只觉得骨子里都在发寒。
昏暗中,他看到唐一意脸上有晶莹的泪珠滑下,一滴滴砸在地上。
不知为何,很心疼。
黑衣人却是无所谓,他的目的初步达到了。
看唐一意那番痛苦的模样,黑衣人判断迷踪引发挥了第二层迷效,她能听到声音了。
于是他大跨几步走上前去,蹲下身来凝视着陷在痛苦回忆中的唐一意,问道:“想不想见你爹娘。”
“想……”
“你若是老实回答了我的问题,我便带你去见他们。”
唐一意乖巧地点了点头。
“你带着柳门主四处游历作甚?”
“采草药。”
“采草药作甚?”
“为柳大哥治疗失忆症。”
黑衣人一惊,接着询问:“何为失忆?”
“将往事忘得一干二净。”
闻言,黑衣人回头扫了一眼柳云关。
怪不得他近来总觉着柳门主痴痴傻傻的。
“除此之外,你可还有其他目的?”
唐一意抬起头,双眼空洞,而后呆滞地摇了摇头,“阿意只是想让柳大哥恢复记忆。”
“采集好的草药在何处?”
“差人送回无度门了,就放在柳大哥的书房暗室中。”
得到答案之后,黑衣人满意地站起了身。
“一个时辰之后迷踪引失效。”黑衣人顿了顿,“柳门主,切记勿将我来过一事告知唐一意,否则你看我对她下药却不制止,你便是帮凶。”
此招阴险,既利用了柳云关的好奇心,又让他成了自己的“同谋”。
柳云关心中有气,敢怒不敢言。
他打不过唐一意,看样子也打不过这黑衣人,只能气鼓鼓地看着黑衣人潇洒走出巷子,偷偷在他背后呸了一口。
罢了,阿意的安危要紧。
柳云关急忙将唐一意扶起,将她的手搭在自己肩上,又俯身从地上拾起了剑,摇摇晃晃走出小巷,走回东市。
天完全阴沉下来,街市上亮起了一排排灯笼,这不是回茫山的好时机。
他只能在镇上找了家客栈,先将唐一意安顿下来,待明日清晨再上山。
当唐一意的房门吱呀一声被合上时,四周进入新的一轮寂静中。
唐一意缓缓睁眼,双目清明。
屋中无人。
她坐起来,解开衣扣,退去外衫,而后露出里衣,又将肩部的衣裳往下扯了一些,露出了右肩上骇人的伤迹。
方才在小巷中眼前一片茫然,明明是视线被干扰,可自己的耳朵却什么都听不到了,内力又突然消散。
此番症状与她先前在典籍中看到的迷踪引效果一致,若真是迷踪引,那接下来该是无序且痛苦的回忆,而后便是无法修饰的回答了。
有人给她下药,欲引导她说出内心深处的话。
彼时她正忧心柳云关的去向,故最后双腿失去力气跌坐在地上时,为保持清醒,她侧身用袖中的暗器朝肩头刺去。
强烈的痛感维持住了最后的清醒,虽然内力依旧没恢复,可是她能看清周遭,并听到声音了。
她看到柳云关同一个黑衣人并肩站着,说要试探她的秘密。
这黑衣人有些眼熟,怪不得呢,自前些日子离开无度门以来,她总觉得暗处有人在跟踪自己,眼下终于藏不住尾巴了。
可柳大哥为何与他站在一处,难道即便是失忆了,也要怀疑自己吗?
无论如何唐一意还是忍着剧痛演了起来。
见爹娘,烧大火,她觉得自己在这方面还是有些天赋的,喜悦和痛苦的表情都很自然。
那黑衣人见状,开始显出真正的目的来,向她询问草药一事。
他俯身间,唐一意看到了他腰间无度门的令牌。
只是可惜内力被封住了,否则她绝对会当场将他狠狠教训一番,再将人扭送回无度门,受最高的门法伺候。
黑衣人既能把握二人的行踪,那么他必然知晓二人正在寻找草药。
而凭他这些日子的观察,必然已察觉出了柳云关的异常。
对这两点,唐一意没有什么好隐瞒的。
再说了,隐瞒也没什么用,反而让他进一步生疑。
可他又问草药在何处,呵,这能完完全全告诉他吗?
唐一意盘算了一趟路程,最后觉得无度门离此地最远,于是便告诉黑衣人草药在无度门。
他最好是回去找了,如此一来还能尝尝柳云关书房暗室中机关的滋味。
她一面沉思着,一面心不在焉地将药粉倒在肩上的伤口处,一不留神药粉多洒了些,伤口处便灼烧一般疼痛起来。
痛,太痛了。
唐一意禁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