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手的针眼因为没按好,渗了一点血出来,段璃把输液贴撕下来,皮肤被扯到,传来尖锐的痛感。
他疲惫的站在家门口,思考着,他是不是发烧把脑子烧糊涂了,或者就是脑袋太晕看错了。
周季阳站在他身后,垂眸观察着他的表情。
只要段璃表现出一丝不悦或者逃避,他都会立刻站出来,把段璃带走。
但是段璃没有任何表情,冷淡,麻木,或许连段璃自己也不知道,在这种时候,他应该表现出怎样的情绪。
“小璃,我们先进去吧,好么?”
于荷带着期盼的眼神看着段璃。
段璃耷着眼皮点点头,对周季阳道:“你先回去吧。”
周季阳认真看着段璃,确认他没有任何被强迫的不愿,答应道:”好,我回去,有事给我发信息,我马上去找你,好么?”
“嗯。”
得到回答,周季阳才放心的回去了。
他不确定见到于荷,段璃是否会开心。
周季阳从来没有见过段璃的妈妈,从十年前,他家刚搬进南风弄堂时,他见到段璃开始,就只知道段璃的妈妈离开了。
那会正值盛夏,暑假期间,周光远所在的公司需要调任职员来桐城。
周光远业务能力突出,又有责任心,很受领导的器重,于是被选到了这次名单里面。
其实周家的老家就在桐城,只不过周光远在外地上的大学,大学毕业又在外地工作,因此这次可以调任回桐城的安排,周光远和季默都很高兴。
他们卖掉了原本的房子,和父母联系后,还得知在桐城南风弄堂里面,有一处老家的房子,搁置很久没人住了。
这简直是天时地利人和,周家很快收拾东西,回到了桐城。
在周季阳的记忆里,桐城最初的印象,是街边种满的高大的银杏,后来,又变成了南风弄堂口那棵有着几十年历史的孤独的榕树,最后,桐城的印象,只剩下一个孤零零的小孩。
段璃的回忆,却并不那么美好,那年他刚七岁不到,他躲在卧室里,从门缝中看着段良海殴打于荷。
段良海揪着于荷的头发,把她摔在地上,摔在柜子上,于荷脸上身上都是血,柜子里摇摇欲坠的锅碗杯子,最终全部砸在于荷身上,又弹回地上,发出刺耳的声音,顿时四分五裂。
段良海嘴里骂着不堪入耳的话,好像在打的不是自己的妻子,不是自己孩子的母亲,而是一个罪大恶极的仇人。
段良海喝完酒便打人,或者和牌友打牌输的太多也打人,他在外面装孙子,人人都可以踩他一脚,但是回到了这方矮小的门窗紧闭的房屋,在透不进光的晦暗空间里,段良海才把自己的不满、自己的肮脏、自己的恶释放出来。
打完于荷,看着女人倒在地上毫无生气的样子,段良海心中终于升起巨大的满足感。
在外面人人都可以踩他一脚,那又如何,在家里,他依旧是最大的,还不是把人治的服服帖帖的,谁敢和他造次。
他的自信回来了,他觉得,对嘛,这才是真的他。
然后段良海拿着钱摔门而出。
他要继续去喝酒打牌,他的乐趣好像只来源于这些东西,除了喝酒打牌赌钱,便是回家耀武扬威。
这种最恶劣的乐趣。
好像过了一个小时那么久,于荷慢慢从地上爬起来。
她的神情是那时候的段璃看不懂的,但是好像又能看懂,因为那天于荷的表情和以往的于荷都不一样。
被打多了,就像药吃多了出现抗药性一般,于荷浑身是伤,竟然还能行动自如,收拾完身上的狼狈,进屋拿上自己为数不多的东西,最后看了一眼门缝中那双漆黑的眼睛,下定决心般,走了。
七岁之前的记忆是杂乱的,血腥的,段璃已经记不清太多细节了,只有段良海丑恶的嘴脸,无情的拳头,在不记事的年纪,段璃没有别的记忆,这样的记忆却很多,也记得的最清晰,很长一段时间,段璃想到那些场景还会做噩梦。
那天他站在家门口,凝视着于荷离开的方向久久没有离开。
直到他的视野里,不再是那棵孤独的榕树,而是一串鲜红的糖葫芦。
七岁的周季阳朝他伸出手,请他吃糖葫芦,问他:“你要不要和我做朋友,我带你回我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