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姬回雪见到了姬衡。

“阿姐！”

姬衡看见姬回雪的瞬间，直接扑进了她怀里。

两人哭的泪眼汪汪。

“阿姐，你最近还好吗？我想死你了！我有好多事想跟你说！”

“阿姐也很想你，看到你没事，阿姐就放心了。”

姬衡拉着姬回雪的手，跟她讲了这几个月来的点点滴滴，又问了姬回雪这几个月的经历。姬回雪简单挑了些与他说了。

两人从清晨说到入夜，姬衡才终于支撑不住困极欲睡。

姬回雪在房间点上香，像小时候一样哄他入睡。

姬衡睡前还拉着姬回雪的手，喃喃低语着：“阿姐，你别丢下我，我以后要一直跟你在一起。”

姬回雪手心一紧：“好。”

待姬衡终于睡熟后，姬回雪将手从他手中抽出，走出门外。

姬洛从身后出现。

姬回雪道：“以后阿衡劳烦你多照顾了。”

姬洛点头。

姬回雪最后回头看了眼熟睡的姬衡，心道，阿爹，阿娘，阿衡找到自己的亲生父母了，他回到自己的家了。他过得很好，你们放心。

还有杀害你们的仇人，残忍屠戮渔村的元凶，我也已经找到，日后一定会带他到你们坟前谢罪。

姬洛将一个瓶子递给姬回雪。

姬回雪不解地看着他。

姬洛道：“姜小白的解药。”

“义父虽然救了姜小白一命，但有反噬。他的心脉废了，以后十年里，他必须每月按时用药，否则将一辈子残废。”

姬回雪怒了：“真有反噬，还是故意废的？！”

“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已经废了。”

姬洛看着她：“你既不愿意留在我们身边，义父也答应了你会遣人送你们去莒国。有你在，我相信也没人再敢伤害他们。但莒周两国之间相隔数百里，万一你这一走，以后反悔不肯回来怎么办？他总得想个法子让自己安心。”

姬回雪笑了，是啊，与虎谋皮，这便是代价。

“以后你最好每月去一次洛邑城，可以召唤飞禽带你。”姬洛提醒道。

否则，这数百里的路程，马车是来不及的。

“马车明日便会启程送你们去莒国。”

“知道了。”姬回雪转身离去。

“等一下。”姬洛顿了下，叫住她。

姬回雪转身看着他。

姬洛上前一步，顿了下，终是有些不忍：“你真的愿意为了姜小白，去做义父收复天下诸侯权利的工具？”

姬回雪笑了，那笑是无尽的苍凉与无奈。

“愿意如何？不愿意又如何？渔村被灭之时，爹娘惨死、阿衡失踪，是小白拖着我活下来的。那时候我风寒高烧不退，所有人都说我都了瘟疫，只有他对我不离不弃。这辈子无论付出什么代价，我都会救小白。”如今看到阿衡平安，她也没有其他牵挂了。

而且这本来也就是一场针对她的阴谋，公子白只是一个无辜被卷入的人。

卫国国破，跟她也脱不了关系。

姬回雪从怀中拿出陶陨，递给姬洛。

姬洛的眼睛震颤了下，没有接。

姬回雪直接手一松，陶陨掉进了土里。

姬洛远远看着姬回雪离开的背影，天地苍茫，四野无人，那纤弱的背影竟是那般的萧瑟凄凉，仿佛整个天地只剩她孑身独行。

他忽然想起，很久以前，第一次见到姬回雪的样子。

那一年，他七岁。

上一任的老周天子，因权势衰微，被晋侯强势逼位后，不堪受辱，自刎血溅当场。

老周天子被逼死当晚，年幼的现任周天子被父亲护着逃出王宫。而父亲，却在王宫城门外，被人万箭穿心。

年仅七岁的他，拼命冲出去大喊，却被现任周天子捂紧嘴巴抱走。

可现任周天子救了他，却没顾得上自己年仅三岁的亲儿子，两人眼睁睁看着那个年仅三岁的孩子被叛臣夺走摔死。

后半夜郑侯带人平定叛乱，现任周天子被郑侯迎回王宫，并扶持上位。回宫当晚，现任周天子下令收他为义子，待他比亲生还尤之不及。

人人都知道义父待他极好，却没人知道，他到底欠了他什么。

之后他被放在周天子身边寄养，也就是那一年，他认识了姬回雪。

那一年，姬回雪五岁。

他在庭台水榭边，拿着母亲送予父亲的银铃手串，黯然神伤。

风一吹，银铃手串叮叮作响，煞是好听。

姬回雪被声音吸引过来，蹦哒蹦哒的跑到他面前，蹲下问他：“哥哥，你这银铃声真好听。”

那时她还很小，却好似对这个世界充满了好奇，也完全不怕生人。

姬洛瞥她一眼，没理她。

姬回雪换了个位置，继续蹲在他身边问道：“哥哥，你是不是想你爹娘了？”

姬洛奇怪地看着她。

姬回雪眨着两个纯真的大眼睛道：“我想我爹娘时，也喜欢拿着他们给我的手串看。不过我的手串上没有银铃，也不会像你这个一样响的这么好听。”

她边说边晃着腕上的手串给他看。

姬洛仍是不理她。

姬回雪也不气馁，继续问他：“哥哥，你爹娘在哪里呀？你想看看他们在做什么吗？我可以告诉这里的飞鸟虫鱼，让它们替你去看看。”

他皱眉看着姬回雪，只觉得她在胡说八道。

姬回雪却轻哼了几声小调，一只麻雀落在了她的手心。

姬回雪同它说了几句话，麻雀扑棱几下翅膀，叽叽喳喳不知在表达什么。

姬回雪诧异回头看着他道：“……哥哥，原来你爹娘……已经……已经死了。”

她还小，不懂死字的忌讳。

姬洛的脸色却瞬间变了，他掐紧了手心，缓缓站起看着她，那目光里的冷和寒仿佛要把她生吞活剥了。

姬回雪吓得扑通一声坐倒在地，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有宫婢闻声跑来，赶紧将她抱起。

那带头宫婢本欲责问于他，可一看是姬洛，吓得轻施一礼，什么话也没敢说，赶紧唤人抱着姬回雪走了。

本以为不会再见到那个孩子，哪知次日他在湖边练剑时，又看到了姬回雪。

姬回雪远远坐在石墩上看他练剑，待他练完剑，坐在湖边休息时，姬回雪又跑上去同他讲话：“哥哥，昨天是我不好，对不起。你不要难过了，我让鱼儿给你跳舞看，好不好？”

说着，她从头顶摘下一片柳树叶，轻轻吹起了一曲小调。

果真，不一会便有鱼儿游了过来。其中一条通体纯白的鱼儿，身侧两条鱼鳍像一片巨大的婚纱般，在水波荡漾里微微铺开晃动着，美的动人心魄。

它有一双玻璃弹球似的眼睛，在阳光的照耀下，闪闪发光。它的嘴巴一张一合，好像在说着什么。

随着姬回雪所哼小调的转音，那薄如蝉翼般的白色巨大鱼尾，忽然一跃出水面。湖水被它带溅起一丝涟漪，水滴溅落在两人脸上。

还未待两人反应过来，那鱼儿忽在空中愉快打了几个转后，又快速落回水中，唤来了更多的鱼儿，围在他们脚下打转。

姬洛几乎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他诧异地看着她：“你……这……”

姬回雪见他终于开口同她说话，喜不自胜地拉住了他的手道：“哥哥，你愿意同我说话了？你不难过了？”

他压抑住心底的震惊道：“你是怎么做到的？”

姬回雪不以为然道：“我经常同它们说话呀，它们可有意思了，每天会告诉我这宫里宫外很多意思的事情。对了，哥哥你想听吗？”

接下来两人渐渐熟络起来。她经常无事跑来看他练剑，有时候看他坐在湖边发呆，会主动跑上前跟他讲，今天宫里的鸟儿又告诉她什么稀罕事了，湖里的鱼儿又看见什么好玩的了。

他教她跟如何与虫鱼鸟兽沟通，告诉他鸟儿扑棱几下翅膀是什么意思，不同的叽叽喳喳又在表达什么，或是鱼儿跃出水面，在他们面前打几个圈又是想告诉他什么等。他虽然听不懂，但是时间久了，也能渐渐明白一些意思。

后来，他听说，王宫内有一位灵女，可与虫鱼鸟兽，世间万物通灵。他才知道，原来是她。

两年后，听说她弹出了君临天下，并一曲杀了郑侯。可当晚，她却神秘失踪了。

他奉义父之命在渔村找到她，并在她身边陪了她三年。

当时她已经什么都不记得，甚至连最基本的通灵也不记得了。

他救了她，并把她送回家。

那时她已经十岁，比他初见时长大了很多。但还是每天喜欢围着他打转，一天要喊十几次师父，每天要偷揭他无数次面具。

他教她练剑，教她吹曲，带她出海捕渔，教她如何为人处事。

他送给她一个陶陨，对她循循善诱，希望她能早日恢复天赋，重新为义父所用。

他还告诉她，只要她吹起陶陨，他听到就会第一时间赶来。

可渔村出事的三个月前，他离开后，姬回雪抱着陶陨，吹了三天三夜，吹到嘴巴都流血了，他也再没出现过。

如今她也还是很小一只，年仅十三的年纪，别的孩子还在父母怀里撒娇，还在被哥哥姐姐哄着玩。

可她，却要扛起公子白、卫念离、鲍叔牙等人的性命重担。

他忽然觉得满心悲凉。

如果当初，他找到姬回雪一家后，选择视而不见，不去干扰他们在渔村的生活。

或许，她如今还是一个无忧无虑的孩子，她会有一个幸福的童年，会跟其他孩子一样平安长大。

他觉得眼眶很疼，有什么模糊了自己的双眼。可是，他又觉得，胸口处更疼，仿佛密闭的山谷，突然裂了一块屏障，有风无止尽的刮进来。

他慢慢蹲了下去，捡起地上的陶陨。

可如今，一切都回不去了。

自此，卫国这场国破家亡的大戏终于落幕。

卫国王室尽数殉国，曹君跳城墙自尽，齐君姜诸儿重伤昏迷退出卫国，曹卫两国版图由周天子直接接管。

公子白、卫念离、鲍叔牙等人被谴往莒国，命运未卜。

姬回雪为了守护公子白等人，沦为周天子收复天下诸侯权利，光复周王室的棋子。

而这场看似由姜诸儿主导浩大漫长的逃亡之旅，折腾到最后，最终的最大受益者，只有周天子。

第一卷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