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赶路方便,几人在出城时弄了辆马车。
马车本来说好是让公子白赶的,可公子白死活不同意,一会身上这里疼,一会身上那里不舒服。
姬回雪本来想赶,公子白也死活不让她试,就一个劲的对着鲍叔牙哭惨。
最后鲍叔牙实在是受不住了,只得自己跑出去,一边驾马车,一边哀叹命苦。
真是世风日下,遇人不淑啊,收了一个白眼狼徒弟,一点也不懂尊师重长。
鲍叔牙一出去,公子白似是身上也不疼了,懒懒的躺回到了马车里。
姬回雪将马车帘撩开,看着马车外鲍叔牙在冷风中,被吹得到处颤抖的白胡子,有些犹豫不忍道:“小白,这样子,是不是不太好?”
公子白慵懒的瞥了一眼道:“没事,他身体好着呢。”
言罢,将身旁一个毯子递给姬回雪道:“别撩帘子了,外面天冷,当心着凉。”
姬回雪将毯子盖在身上,也不再多说什么。只是默默看着手里的陶陨发呆,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到黄昏时,天空落起了雪,鲍叔牙将马车赶到了一家破庙前停下。
“先生个火吧,今晚在这里将就一晚,明天再赶路。”
公子白点了点头,当先走进庙内,随后便找了处角落,懒懒的靠坐着。
身体完全坐下去之前,一只手将他扯了起来。
鲍叔牙道:“去拾柴。”
“咳咳………”公子白剧烈的咳了起来,仿佛快要上不来气。
鲍叔牙脸抽了抽:“你别跟我装……”
“师父,我……咳咳…………”这一次,仿佛心都咳要出来了。
鲍叔牙面色一黑,只得放手。
公子白顺势坐回地上。
姬回雪忙上前安慰道:“鲍师父,我跟你去,我跟你去。”
鲍叔牙哼了声:“你还是待着吧,这么瘦小一只,能做什么。”
鲍叔牙不一会,便拾了一些柴禾回来。
姬回雪帮忙把柴禾燃着,又烧了些热水。
公子白还是从头到尾靠在角落里,没动过一根指头帮忙。
鲍叔牙在一边摇头叹息,可怜我这个糟老头子,这么大年纪了,还要在这里被人使唤伺候,命苦啊。
姬回雪笑笑不说话,以前在渔村时,公子白便很懒,那时一直以为他是身上伤没好。
可如今才发现,公子白其实是真的懒。能坐着,绝不站着,能不伸手做事,绝不伸一根指头帮忙。
公子白将身子懒懒的靠在身后的一个柱子上,漫不经心的丢着一根柴木,向鲍叔牙道:“师父,你确定,我们现在去卫国的这条路,是对的吗?我怎么感觉我们一直在原路徘徊?”
鲍叔牙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将一根柴木扔去火中道:“那要不,你带的路能走吗?你不比我还路痴?”
两人正怼着,姬回雪忽然道:“你们有没听到什么声音?”
“声音?”公子白收紧眼睛,竖耳片刻,忽然道:“是狼嚎。”
姬回雪站了起来,望向庙外:“大雪天会有狼么?”
“有。”鲍叔牙神色凝重道:“而且,眼下正是狼群最喜欢出没的时辰。”
此处是齐国与谭国边境,最荒凉的一处地界。前无人烟,后无来者,现在恰值黄昏已至,狼群在这里就是最强大的生物。
鲍叔牙道:“把火烧大些,狼怕火。”
姬回雪点头,又加了几块柴木投入火中,道:“我们是不是遇上,雪天出来觅食的野狼了?”
说话间,狼嚎的声音似是又更近了些。
无数只幽绿色的眼睛,正像一团团燃烧正盛的鬼火,在破庙周边,在簌簌落雪中,逼近,漂浮,蹿动,让人感觉一阵阵阴寒发憷。
狼群中心位置处,隐约有一道影子稍显矮小,但所有的狼群却以其为中心,向破庙周边逼近收拢。
那身影长着一双同狼群一样的绿色眼睛,但只是远远看着,便感觉阴冷摄人。
公子白收紧了双目,将姬回雪拉到身后。
“不是野狼,是青面琴狼。”公子白沉声。
“青面琴狼?是什么?”姬回雪不解。
“传说一个以琴音操控狼群,不知是人是狼的怪物。”鲍叔牙接口:“听说曾在郑国边境为郑侯服务,郑侯失踪后就杳无音讯了,没想到在这块地界出现。”
“嗷呜!”
一声尖啸的狼嚎。
“嗷呜!嗷呜!嗷呜!……”
其余狼群纷纷随之。
公子白淡淡道:“我们被包围了。”
一道黑影,从破庙外的一株枯树上跳下来。
落地的时候,四只利爪同时抓住了地面,硬生生在洁白的雪地上,划出一道半尺深的沟壑裂痕,残雪激扬。
那黑影冷冷地抬起脸,竟然是一个十三四岁左右,半人半狼的小女孩。
只是那孩子面色狠戾,完全不像一个人的样子,她的左脸颊上有一块儿巴掌大小的青斑,双手在地上如兽般爬行,四肢的爪子尖利细长,在冷酷的月华下,闪着粼粼寒光。
公子白将鲍叔牙用力向外一推:“师父,靠你了!”
鲍叔牙被公子白猛地向外一推,直接跌在了那青面琴狼面前。
鲍叔牙:“…………”
“嗷呜!”
青面琴狼猛地扬起头,一双利爪径直向鲍叔牙抓了过来。
鲍叔牙一个连滚,险险逃生。
“嗷呜!嗷呜!嗷呜!” 狼群迅速包围而上。
“师父,接住!”一支火把扔了过来。
鲍叔牙险险接住。
狼群受火光刺激,破庙周边出现了一个短暂的圆形空隙。
公子白抓着姬回雪,直冲出去。
“师父,我们去前面的扶风镇等你!你撑着……”
一只手拽着公子白的脚,将他扯落了下来。
公子白护着姬回雪,狠狠地跌落在雪地中。
鲍叔牙恶狠狠地看着公子白:“你想都别想!”
公子白:“…………”
有狼群冲了上来。
黑暗中,无数只幽绿色的眼睛对着几人嘶吼而上。
鲍叔牙将火把扔给公子白:“拿着!”
公子白接过,同时护着姬回雪,挥舞着手中的火把将狼群逼开。
鲍叔牙双手握紧一柄短刀,短刀在空气中划破一道寒光。
那道寒光在静寂的雪夜中,舞出一道美妙的刀花,一朵,两朵,随即化成千万朵,映衬着漫天飘舞落下的白雪,像是瞬间盛开的雪莲般美丽。
这一刻,他根本不像是个佝偻老人,更像一个少年。
只听“咔咔”一连串间隙不留的响声,数十只野狼,瞬息之间便被利刃切断了脖子,鲜血狂喷雪中。
嗷呜!嗷呜!嗷呜!
群狼惊恐,嗷嗷后退。
青面琴狼怒极,忽然仰天对月狂啸,一面小小的竖琴被她从腹下拿了出来。
双手撩拨间,尖锐刺耳的音色,忽高忽低,在静寂的雪夜中激荡开来,仿佛玻璃渣硬生生刮划过石头的声音。
听起来,让人全身上下的毛孔,仿佛都炸了起来。
狼群受琴音催促,攻势忽发躁动狠戾。
前有恶狼攻击,后有魔音刺耳。
几人面色苍白,一边对付恶狼,一边还得边护住耳朵,几欲癫狂。
公子白护着姬回雪,将一只欺上前来的恶狼避开后,吼道:“吹陶陨!”
姬回雪愣了下:“什么?!”
公子白道:“你天天对着发呆的那个陶陨!拿出来!对着她吹!”
姬回雪愣道:“吹什么?!”
鲍叔牙受不住了,捂紧耳朵大吼道:“别啰嗦了!随便吹!把她的声音破了就行!”
幽深、哀婉、绵绵不绝的声音,在静寂的雪夜里悠悠的传荡开来,声悲而幽幽然,与那青面琴狼的尖锐刺耳之音,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狼群受陶陨声所扰,一时间混乱成一团,竟不知到底该往何处攻击,只得在原地嚎叫徘徊。
青面琴狼见状,面色越发狠戾,手下竖琴撩拨的越加急促。尖锐刺耳的声音越显高亢,狼群躁动嚎吼,攻势愈演愈猛。
姬回雪面色惨白,额头已有冷汗渗出。
一只恶狼向姬回雪扑了过来。
公子白护着她,一个不慎,手上险些被狼爪,划破了口子。
公子白向鲍叔牙吼道:“师父,阿雪撑不住了!”
鲍叔牙回吼道:“帮她把耳朵捂着!”
公子白道:“一直在捂着!”
鲍叔牙扔了一个棉絮状的东西过去:“我说的是,给她拿东西塞紧!让她别受外界影响!”
公子白应声接住,迅速塞进姬回雪耳中。
那物入耳后,姬回雪的状态很快便好了很多,陶陨声也平稳起来。
陨声悠悠,穿云入耳,如万缕春风拂过山野花开,春鸟喂雏,虫蛇寻伴,万物生机正浓。
然而,下一刻,曲调起落处,却彷如广阔的草原上,正徘徊着一只孤狼。落日的余晖懒懒的在他身上反着缕缕光泽,微风中徐徐带来的,是他听不清说不明的呜呜低沉哀嚎。
那呜呜咽咽的暗哑哀嚎声,直听得人肝肠寸断。
游子思家路,沉醉寻音入。
万物有灵,兽类亦不例外。
狼群停止了躁动,忽然静了下来。
青面琴狼的唇角缓缓淌下一滴血。
下一刻,琴声再次突显尖锐走高,狼群受了刺激,突然发疯地冲向姬回雪。
其中一只趁公子白不备,狠狠地叼住了姬回雪的衣角,便要将她往狼群中拖去。
另一只则直接张开了血盆大口,眼看便向姬回雪头部咬下。
公子白眸中一寒,指间亮起一道银光。
天地之间,忽然响起了一个很轻,很好听的笑声。
像是个孩子,又像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
那声音不大,但却清晰传入了每一个人耳中。
笑声之后。
天地间,忽然,万籁俱寂。
风声,雪落声,狼群嘶吼声,刹那间全部陷入一片死寂。
狼群,不知何时,悄然退去。
黑暗中的前方,雪仍在簌簌落着,一人自黑暗深处走出。
这是一个身着鲜红色衣衫的少年,他的大半张面容隐匿在黑暗中,看的并不真切。
只有微微迎向着月色的那半张脸,能隐隐看出这是一个很英俊的少年,英俊的几乎带了些妖艳的感觉。
公子白指间的寒光,悄无声息退回。
那少年悠悠缓步向前走着。
一片夜色之中,他竟是如此的显眼,仿佛周围的一切都因他而发亮起来。
他的步子极缓,一步一步,仿佛漫步雪夜,悠闲至极。
随着他每走前一步,他的腕间便发出一阵叮咚脆响,仿佛带了什么好听的物件。
那少年走到姬回雪面前,停下。
那叼着姬回雪的饿狼,还傻在原地。
那少年挥了挥手,指间一道银光闪出,一团血浆爆开。
那几只围着姬回雪的恶狼连哀嚎都来不及,狼头便滚出了老远,鲜红色雪喷溅了满雪地。
少年从身上拿出一面手帕,仔细擦了擦手,丢入雪中。
然后,那少年蹲下身子,对姬回雪伸出了手。
这是一双纤细,苍白,骨节修长,且莫名带点清冷的手。
似是长年不见阳光,皮肤上的血管都清晰可见。
姬回雪没有起身,没有动作,依然坐在地上,看着这个少年。
姬回雪不动,那少年也不动,他对姬回雪似是颇有耐心。
两人就这么对视着。
半晌后,一只手伸过来,打落了那只苍白修长的手。
公子白将姬回雪拉起,护至身后。
“你是谁?”公子白目光紧紧的盯着那少年。
“齐三公子。”那人淡淡瞥了公子白一眼,随后将目光转回姬回雪。
“姬姑娘,我们会再见面的。”
少年轻笑一声,消失在了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