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头，看见了姬回雪。
此时，夜空中的月华朦朦胧胧地照着姬回雪，远远看着，她似是踏着月色而来，就如同他第一次见到的她一样。
公子白不由缓缓收紧了指尖。
姬回雪倒似是没发现有什么不对，只是走上前将衣服为公子白披好，然后随着他一起坐下。
一边睡眼惺忪地打着哈欠，一边看着公子白关切道:“小白，怎么一个人坐这里，睡不着吗？”
公子白看她一副睡眼惺忪的哈欠模样，一见就是刚醒，不由放松下来，轻声点头道:“嗯。”
姬回雪将公子白的手拉过，边搓边为他吹着热气道:“手这么冷，你不会是在这里坐了一夜没睡吧？”
公子白冰冷的手，被她握在掌心，内心没来由的一暖:“没有，也就刚坐一会儿。”
姬回雪点了点头，边为他继续暖着手，边道:“小白，你是不是想家了，所以睡不着？”
公子白看着她，沉默着没有说话。
“离家这么久，应该是想家了吧。”姬回雪帮他把双手放进外披里拢紧，续道：“小白，你家住哪里，我明天去集市时，找人帮你去给你爹娘报个平安吧，他们应该担心坏了。”
公子白看着她，过了很久，才轻声开口道：“阿雪，我没有家了。”
姬回雪一愣道：“你说什么……”
“我娘，在你救我的那天晚上，已经死了，我爹……也不在了。”公子白看着她，声音轻的彷如三月里雪山之巅初融的水，很轻，很凉。
姬回雪看着他的脸，心头没来由的一酸，不由握紧了公子白的手：“小白。”
公子白看着她的脸，淡淡一笑道：“是不是想问我发生了什么？”
姬回雪握紧他的手没说话。
公子白将脸转向夜空，声音很轻道：“阿雪，你知道吗？我有时候很羡慕你，可以生活在一个普通家庭，有爱你的爹娘，一心呵护你的弟弟，尽管生活清苦了些，但每天都很开心。”
姬回雪疑惑道:“你家不是这样子吗？”
公子白摇头，道:“我家有两个哥哥，还有两个姐姐，大哥是长子，家里所有人都很喜欢他，大哥小时候的对我们几个姐妹也都算照顾。
可前几年却忽然传出大哥和二姐□□的消息，父亲知道后盛怒不已，把大哥痛打一顿后，第二年便把二姐嫁了人。”
姬回雪握紧公子白的手，抿紧了唇。
公子白看了她一眼，涩笑道:“很乱是吧？”
姬回雪咬紧唇:“你大哥和你二姐……”
兄妹□□，这似乎有点骇人听闻了。
公子白淡笑道:“其实二姐跟我们不是亲姐弟，她是二姐的母亲与家臣私会所出，但这事关乎家族颜面，没有人能挑明，大哥一辈子也就只能这么活在痛苦中了。”
姬回雪道：“后来呢？”
“后来二姐出嫁时，大哥强烈反对无果，之后便日日饮酒颓废，对父亲亦是处处忤逆不敬。
父亲恨其不争气，屡教不改后，便找我和二哥商议，这事被大哥知道后，却以为是我和二哥以及全家一起合谋嫁走了二姐，并想害死他，于是便开始处处针对我和二哥。
你遇见我的那天晚上，大哥带了很多人冲进父亲的房间，指认我和二哥在父亲的汤药里下毒，并从我们房间里搜出了证据，母亲为了保护我，拼死护着我逃离了那个家，最后我眼睁睁看着她死在了我面前。”
“小白。”姬回雪抓紧了公子白的手。
公子白看了她一眼，淡淡道：“阿雪，你知道吗？那天晚上，我一个人跑了很久很久，从天亮跑到天黑，又从天黑跑到天亮，整整三天三夜，累的感觉整个人都快要死了，可我却一刻也不敢停下来，因为我怕一停下来，就会看见母亲滴着血，让我快跑的脸。”
“小白，都过去了。”姬回雪抓紧他的手。
公子白看着她的脸，目光淡笑飘忽道:“是啊，都过去了。”可母亲带血的脸，却从来没有过去。
“小白，你别难过，你爹娘不在了，你还有我们，还有我。”
公子白看着她，淡淡笑了下，没说话。
姬回雪握紧他的手，目光坚定道:“小白，你以后就在我们渔村，我，阿衡，还有我阿爹阿娘，我们都会把你当家人的，以后不会再有人伤害你！”
公子白点了点头，内心却忽然不知道什么感觉。
天亮时分，姬衡起来找姬回雪，却发现两人仍坐在屋外小船边说话。
不由哼哼上前，故意挤在了两人中间道:“阿姐，天亮了，该去集市了。”
“知道了。”姬回雪站起身向屋内走去。
姬衡瞥了公子白一眼，将他身上披的外套恨恨扯下，道:“你对我阿姐做了什么？”
公子白故意痞痞一笑道:“你猜。”
“你！”姬衡恨恨地瞪着他。
公子白得意一笑站起身，向姬回雪叫道:“阿雪，等我一下，我跟你一起。”
“狗皮膏药。”姬衡在背后哼哼吐槽了句。
***
乐业街。
公子白表示后悔了，非常后悔，他不该趁一时口舌之快主动要求来这里。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市井平民的集市，跟他想象中的很不一样，甚至比他想象中的还要糟糕。??
脏乱破败的摊位，随意丢弃的烂菜叶，道路两边横七竖八的鱼篓筐，潮湿的地面，喧闹吆喝的人群，以及各种杂七杂八扑面而来的气息。
几个摊位前，鱼已经发白发臭，还有小贩在卖。
公子白走了几步，便觉得寸步难行。
姬回雪见他神情不对劲道：“小白，怎么了？”
姬衡鄙夷地看了他一眼道：“还真是富家公子哥，没来过这种地方吧。”
公子白深吸一口气，两个腮帮子鼓的像个青蛙，努力控制住自己道：“没事！”
姬回雪向姬衡道：“阿衡，你先去布庄把今天的布拿给张大娘吧，这里有我和小白就行了。”
“嗯。”姬衡抱着布匹向另一个方向跑去。
姬回雪带着公子白又走了几步，在其中一个摊位前停下，道：“小白，鱼就放这里吧。”
公子白赶紧忙不迭的把背上的鱼篓放下。
姬回雪将鱼放在提前准备好的两桶水中，又将周边其他都布置妥当后，向公子白道：“小白，你在这里先坐一下，我去布庄看看阿衡。”
“啊？我…………”公子白的表情一时间妙不可言。
旁边摊位上，一个带着鱼篓帽的人，瞥了公子白一眼，笑道：“喂，吆喝呀，哪有你这么干坐着等着客人上门的。”
小白看了他一眼，努力控制自己后悔的情绪道：“怎么吆喝？”
那人斜看了他一眼，忽然站起来拍了拍手，开始吐沫横飞的大叫道：“卖鱼喽，现打现捞的新鲜海鱼，各位客官，走过路过不要错过！新鲜好吃的海鱼嘞……”
口水唾沫横飞三丈，有些都直接溅到了公子白脸上。
…………
公子白嘴角一阵抽搐，他咬牙切齿的拿衣袖擦去，将身子离那人躲远了些。
丢人，真是太丢人了，他才不要这么吆喝。
不再理会旁边那人，公子白嘴巴里衔了个东西，百无聊赖的歪靠在身后的墙上。
这时，一个大腹便便的富家地主模样的人，带着两个家仆，忽然走向公子白道：“这鱼怎么卖？”
公子白吊儿郎当的瞥了他一眼：“自己挑，看上哪条捞哪条。”
“嘿。”那人见公子白一副不屑的样子，不由来了兴趣道：“我就要你捞！”
公子白不屑地瞥着他：“你手残了么？旁边不是有捞网吗？”
“你！”一只脚狠狠踢在了他面前的鱼桶上，鱼和水流了一地。
公子白的眼睛瞬间变得阴冷，他缓缓站起了身子。
“把鱼捡起来。”
那地主模样的人被他的样子吓得不禁心头一怯，但还是大声道：“大爷我……”
一道身影晃过，一只手抓着他的手臂，猛地将他原地转绕了一圈后，下一刻，他的左臂直接被那只手反扣在了背上，与此同时，他身下的右腿也猛地被人一脚踢跪在地。
“啊！饶命饶命！”那人被踢跪在地上一阵惨叫哀嚎。
公子白冷冷地看着他：“今天这两桶鱼全卖给你了，银锭十两，一分不少。”
“抢劫啊，你…………” 被反扭到背身的手臂处传来一阵咔咔的碎骨声。
“我买我买！”那人惨叫着，向身后的两个家仆道：“给银子，给银子！”
家仆忙不迭地将一个钱袋子递给公子白。
公子白将接过，扔起来掂量了下，正准备说什么，这时忽听身后道：“小白。”
公子白心头一阵不妙，姬回雪回来了。
公子白赶紧放开那人的胳膊，将他从地上扶起道：“这位大哥小心，我扶你起来，别激动，别激动，慢慢捞，鱼都是你的，没人跟你抢。”
姬回雪一脸不解：“小白，发生了什么事？”
公子白将手改扶在那胖富人腰背上，看着他一脸轻笑道：“阿雪，这位大哥看上了我们的鱼，要全部都买走。”
“真的吗？”姬回雪面露喜色。
“我……”那胖富人欲争辩，但当身后那股可怕的痛楚再次袭来时，只得憋了回去道：“真的真的，你们家的鱼比其他家鱼都好，我一眼就看上你们家鱼了。”
“地上这些鱼……”姬回雪一脸不解。
公子白手上再次微微用力。
“是我，是我，我捞鱼时太激动，不小心把渔桶踢倒了，不过你放心，这鱼我都要了。”
公子白满意地点了点头，看向另一桶鱼道：“这桶鱼也给你们装回去吧，也不用称重了，多的算送你们。”
“是是，多谢多谢。”言罢，向身后的两个仆人道：“还不快把掉地上的鱼捡起来。”
“是。”两个仆人蹲在地上捡鱼。
公子白放开那胖富人，站在一边斜眼冷看。
所有的鱼都捡好装好后，几人正欲离开，忽听公子白冷声道：“等一下。”
几人一哆嗦。
公子白指了指旁边掉在臭水沟里的两条鱼:“一起。”
“这…………”
公子白一个眼神看过去。
“是是。”几人赶紧回头又将掉在臭水沟里的两条鱼捡起装上。
公子白轻笑着走上前，一脸温柔的替那胖富人理了理身前的衣服，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轻笑道:
“我警告你，如果回头敢让人找麻烦，我就让你另外一条胳膊也尝尝骨碎的滋味。”
“不敢不敢。”那胖富人心头一阵发寒，这个人，太狠了。
言罢，带着两个仆人，连滚带爬。
公子白将目光收回，走回到姬回雪身边中，又恢复了往日里一副人畜无害的温柔模样。
他看向姬回雪，开心笑道：“阿雪，我们今天是不是可以提前回家了？”
“嗯。”姬回雪点了点头。
公子白满意地将钱袋子抛到姬回雪手中：“走吧，回家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