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雾……白雾……
目光所及都是这些。
贺晨风再有自主意识时,就已经到了这些白雾重重包裹里。那些白雾就像绵软的被子,也像层层缠绕的茧蛹,将他围困其中。
过了一会,他分明见得白雾中走出一人。其面色苍白如纸,七窍渗血,披头散发,衣衫褴褛,模样甚是吓人。
贺晨风不禁绷紧了身体,戒备着那人的靠近。
可是待看清那人面容,贺晨风却不禁感觉自己太阳穴位置突突直跳——这人他认识,正是班上赵景泰。赵景泰似乎受了十分多的苦难,因而目光里几乎尽皆为惊惧痛苦之色。
赵景泰虽散发着令人不安的气息,但并未展露攻击之意。贺晨风也只好先按兵不动,打起十二分精神观察着。
“吾为凡人之躯,却要因家族期待而遭受不公不齿之事……现今希望有人能助我一臂之力,使得我重返阳世。”
什么?
贺晨风听得一头雾水,赵景泰却自顾自说下去。
原来赵家家主偶然得到一奇人送来的方子,说是能取人魂魄,熔炼进他人身躯,也因此能够在另一种意义上“取得”灵根。只是这样一来,原主的魂魄便无处可去,沦为孤魂野鬼。
赵景泰为人正直,不愿做这夺人身躯、鸠占鹊巢之事,因此决定自家中出逃。
听到这里,贺晨风不禁想,这才学是才学,灵根是灵根,并非有天赋才学之人就能于修炼之道一帆风顺,根本就是不同领域,怎能相提并论?
不过且说赵景泰并未出逃成功,又被家里人抓了回去。以及他又知道,这夺舍之法需要结合另一种阵法使用,其目的为引诱有修为之人前来。
此阵法本质为幻阵,阵眼乃是那神秘人独创的一种法术,可以制造视听幻觉,更独立存在于空间中而维持形态不灭。
这阵法的作用是以呼救声吸引那些少年前来,待进入阵法范围后,无论有无灵根者,只要被幻阵中植株所伤分毫,就能通过伤口释放一种毒素,使得此人会被再度吸引而来。
同时那施法的人就会得到信息,在目标二次前来时派人围捕,完成夺舍之法。
至于赵景泰,就像是地缚灵一般的存在,不能离开这阵法范围半步。
赵景泰解释,那“赵景泰”其实是施法之人借他外表做的伪装,并非他本人。贺晨风想着也是,因赵景泰本无灵根,有哪来能操纵阵法内事物的能力呢?
简而言之,就是赵景泰被困在阵法中,在等待一个合适的身体夺舍。
贺晨风了然。他沉吟片刻,问道:“如今我们身处何处?”
赵景泰道:“约是魂魄之境,似阴非阳。”
“可有破除之法?”
“据我所知……并无。”赵景泰似乎也很无助,“我甚至不知能与你交流的缘由。”
贺晨风上下打量他一番,脑中忽然灵光一现,朝赵景泰走去。
赵景泰虽然疑惑,但并未言语。待贺晨风行至他面前,忽而抬起手臂向其眉心一点,他便觉得脑中嗡的一声巨响,神思动荡。
见他这般反应,贺晨风眉头一皱,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来:“或许……应当与你神魂相碰。”
只是窥探人心一事实为隐私之事,还需得征求当事人同意。且贺晨风修为尚浅,并不一定能保证对赵景泰无所损伤。
“全交给贺兄。”熟料赵景泰一拱手,十分爽快地就答允下来。
“失礼。”贺晨风眼中坚定,势在必行、也是势在必得。
梦中梦。
一如走马灯一般,赵景泰的记忆从他脑中飞快闪过,最后在最近发生的事情里缓缓停下。
先前有所不知的是,赵景泰被困于阵法中这些时日,有少说十几个有灵根的少年被抓了去。他们先是经一个看不清面容的黑衣人查探,待与其交手落败后被带到赵景泰面前,赵景泰的魂魄就要被塞进那些身体里以做匹配。
只是这样做自然有风险,那些生辰八字不合的人,早先被抽了魂,若是跟新的魂魄不合,又不会被人召回,肉身只会变作傀儡一般的存在,沦为工具。
更令人不安的是,据赵景泰的记忆所见,那些少年无论男女,都可能会被人抓去行采补之事——这是他先前偶然偷听到的。
贺晨风了解这些信息时不禁与赵景泰共情,内里翻腾,一阵作呕。
至于那些少年最后的去处……他不敢想。
贺晨风继续于赵景泰的记忆中探索,试图寻找能破解幻阵的些许方法。
于是他发现,赵景泰虽然只是个工具一般的存在,可也是阵法中十分重要的一环。赵景泰并无神识,因此魂魄之境并不如何坚固,若修士误入,可以神识冲击,击碎壁垒,将魂魄之境打出一个缺口便能出去了。
只是这样又难以保证失去魂魄之境庇佑的赵景泰三魂六魄不会动荡,需得在修士神识逃出后立即以补魂之术修复,才能够保证凡人魂魄不迷失。
如此一番调查下来,他也发现赵景泰心结所在。
赵景泰这梦中梦飘渺中有着实感,实感里又套着虚妄,是以家族期许化作天之声,赵景泰情绪化为声之形,时时动摇着窥探赵景泰思绪的贺晨风神识。
贺晨风打定主意,立即从这梦中梦退出,又跟赵景泰解释一番,将事情说了个明明白白。
“自知赵兄向来品行端正,才与我有此缘分。”贺晨风顿了顿,解释道,“我需以神识破除此境,为赵兄寻求解决之法,却可能使得赵兄魂魄不稳。故虽有师尊法术高强,还需请得赵兄允许。”
赵景泰听罢深以为然,缓缓拱手,郑重答道:“全交给贺兄了。”
于是贺晨风将神识外放,先作一番探索——随后在找到那薄弱之处后,重新凝聚神识,往那处冲击!
赵景泰脸上登时现出痛苦之色。
贺晨风定了定思绪,再度冲击!
如此三次,那魂魄之境结界猛然破碎,露出一个边缘不规则、黑漆漆的洞来!
贺晨风朝赵景泰略略颔首,便化作一道白光消失在那洞口处。
“贺晨风!”
几乎在他跳出魂魄之境时,贺晨风就听见几乎振聋发聩的呼唤声。
而他自然能分辨出,这是沈彦宇。
贺晨风现在在以旁观者视角,在自己体外上方观察着这一切。
他看见自己换了衣衫,正躺于榻上,神色平静,呼吸绵长,似乎只是睡着了一般。
沈彦宇则守在他床边,面露焦急,神色不安,正紧握着他的手一遍遍以神识向他传音。
忽然,贺晨风瞧见自外面进来一个气息冰冷,身着白衣的修士,在踏进门的瞬间就朝自己看来——是冷凝!
沈彦宇也向门口望去,接着困惑地跟着冷凝的目光瞧向贺晨风这里。
冷凝抬起一条胳臂,朝贺晨风这里虚虚一抓,贺晨风就顿时觉得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抓住了一般,不受控地被冷凝往自个肉身那重重一扔!
“哎呦,你对自己徒儿可得再温柔一点才行。”
贺晨风再度悠悠醒转,这回是切实感觉到自己已魂魄归体,水之气息在内里大小周天不断流转着。
他撑起自己上半身子坐了起来。
至于刚才那话,是姗姗来迟的乐正宫雅说的,这会正指指沈彦宇:“风儿,你终于醒了,钰儿一直在叫你呢。”
打贺晨风一醒来,他就注意到沈彦宇原本紧绷的脸色终于稍微放松下来,露出喜悦的笑容来:“晨风!”
贺晨风不禁微微一笑:“是。”
看两个小少年和睦融洽的模样,乐正宫雅感到稀奇,悄悄用胳膊肘怼了怼冷凝,笑着道:“瞧我们徒儿,关系真好。”
冷凝淡淡扫他一眼:“自是好的。”随后他转向贺晨风,问道,“你生魂不会无故离体,遇到何事,可细细道来。”
沈彦宇刚意识到自个还握着贺晨风的手,说起来贺晨风居然也不收回去。他连忙将手放开,把无处安放的两只爪子揣进左右手袍袖里。
只是眼下最要紧的,就是修补赵景泰魂魄之境,并尝试将其带回一事。这件事交给熟悉赵景泰气息的贺晨风和修习过补魂之法的冷凝去做。
而乐正宫雅和沈彦宇则需要去审问“赵景泰”,看看能不能有什么线索。其他事情贺晨风大略概述,便因时间紧张不作详细解释了。
熟料就在冷凝与贺晨风刚刚出发时,门外便匆匆进来一人,神色仓皇:“报……报!”
竟是那“赵景泰”不知使了什么法子,居然逃脱了束缚,不知消失到何处去了!
沈彦宇几乎下意识地去看乐正宫雅,就发现他面上温和的笑容似乎冷了几分,眼中也猛然翻腾起戾气,眨眼间又消失无踪,开口时声音温柔和缓,没有分毫责怪的意思:“无妨,我等将人再抓来便是。你先下去吧。”
乐正宫雅依旧端着微笑,没有什么破绽,仿佛刚才稍纵即逝的神色变化只是沈彦宇的错觉一般。
“是。”前来禀告的人似乎因他们不曾怪罪松了口气,鞠了躬连忙下去了。
“钰儿,你觉得他会去哪?”乐正宫雅转头问沈彦宇道。
关于这一点,沈彦宇心中已有所猜测:“当是赵家。”他抬眼望向乐正宫雅,“今次可是麻烦师父了。”
乐正宫雅笑眯眯摇摇头:“麻烦可能不止如此呢。”
沈彦宇神色一凝,紧张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