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众陆续离场,乱糟糟的挤在出口。
宁瓷还保留着原来的姿势。
“宁瓷?”陶颖的声音再度传来,“该回神了!”
宁瓷猛然转头,视线漂浮半晌,最后才定格。
对上陶颖的目光,秘密似乎要被戳破,但其实无需坚守。
“走了。”陶颖说:“以你的名义给他们送了花,这次行程算是半公开。”
无需遮掩。
坦坦荡荡。
顺着人流离开,陶颖嘱咐,“你先在这等会,我去把车开出来。”
“能等等吗?”宁瓷盯着手机,微信对话框最上面是周司柠的头像,“给我一点时间,一点就好。”
目的不言而喻。
陶颖盯着她,问:“你知道你现在在做什么吗?”
宁瓷说知道。
这么些年,在外人眼里宁瓷是鲜有的不那么让人操心的艺人,她恪守成规,待在一个固定的框架内,不逾矩,很多时候都理智的过分。
而此刻,一半的理智被抽离,她清楚的知道自己正在一点一点摧毁属于自己的篱笆。
她既希望陶颖劝她,又不希望。
心中的漂浮感未定,陶颖开口:“快出来了告诉我。”
宁瓷点头。
热闹褪去的场馆安静的过分,宁瓷加快了脚步。她的思绪乱飞,如一张零散的拼图碎片,无论摆在哪个位置都出错。
身后传来异动,宁瓷还没反应过来,胳膊就被人拉住了。
“你是宁瓷吗?”
一个烫着卷发的中年女人,问她的时候嘴角带了很淡的一抹笑。
岁月在她脸上留下了痕迹,但不难看出年轻时着实是个大美人,气质也很好。
尤其那双眼睛,很有神。
有一刹那的熟悉感一闪而过,宁瓷抓取失败。
“你是……”
“宁瓷!”
就在这时,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在这略显空荡的通道引来回声阵阵。
宁瓷还没来得及反应,周司柠已经大步走过来。
大约是走的太急,墨色风衣被带起一角。
顷刻后退,与那中年女人之间划了界限。
“你来这做什么?”周司柠问。
少了他一向以来的礼节。
甚至可以说是态度糟糕。
女人显然愣了一下,连忙解释:“这两天的消息我看到了,给你发消息不回,打电话你又不接,我着急……”
“我的事,跟你没有关系。”周司柠斩钉截铁,“也不用你操心。”
“司柠。”女人似是不可置信,朝周司柠伸出手,哽咽,“我是妈妈呀……”
宁瓷一懵。
怪不得一开始她就有股莫名的熟悉感,现在才明白,与他父亲不同,周司柠其实很像他的母亲。
尤其眼睛。
沈惠兰伸出的手抓了空,半晌之后收了回来,平静了两秒。
“我没别的意思,就想着看看你,你父亲的采访我看了,他怎么能这么说,以前丢弃了你,现在怎么能……”
“你就没有吗?”
周司柠打断她,看着她,一字一句——
“沈女士,我也是被你丢掉的,不是吗?”
-
宁瓷被他一路牵着。
记忆里,除了小时候爸爸妈妈逛街的时候这么牵着她之外,再没有过这待遇。
她的思绪回到了淼淼生日那天,初见他。
她与陈雪胡乱开腔,误打误撞舞到了人家本人面前。那日电梯口,周司柠望过来的目光很特别。
目光清邃,浮浮沉沉。
一脚深一脚浅,当时她没读懂。
她以为他会生气。
而他只是说了句:“宁老师竟然认得我。”
那神情,与其说是讨伐,不如说是闪躲。
宁瓷忽然很想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周司柠喜欢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你也觉得我不该这样是吗?”他忽然问。
宁瓷思绪回神,浑热的呼吸就在头顶,如清冷山谷间迟迟消散不掉的凉雾,将她拥住。
“没有。”
宁瓷后退半分,那气息也一并远离。
唯独心跳有几分失衡。
“周司柠。”她看着他,说,“如果是我,我会跟你做一样的选择,所以——”
“你没有错。”
周司柠视线垂下来,落在她额尖半缕碎发。
他搞不清宁瓷有什么魔力,但只需这么看着,就能叫人心情静定,与多年之前,如出一辙。
宁瓷直觉再被他这么看下去,头顶能自燃。
她故作镇定,出声:“周司柠,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你问。”
“你喜欢我,从什么时候开始?”
“淼淼生日那天?还是……更早?”
周司柠心头一颤。
像一记绝杀。
或许只是气氛使然,在某一时某一刻宁瓷只是想做一个确认,但没想到周司柠反应之大,竟有一种做错事被抓包之后的惊慌。
反倒更加验证了宁瓷之前的猜想。
半晌,周司柠出声:“怎么忽然这么问?”
“就……只是好奇。”
安静半瞬,不见他回答。
宁瓷只好自己找补:“不好说的话,那我先保留我这份好奇。”
她听见头顶落下一声很轻的笑音——
“好。”
-
陶颖的车停在出口,车窗摇下来,一根烟才刚点着就摁灭了。
烟瘾是那几年压力太大染上的,但她尽量不在宁瓷面前抽。
“事办完了?”陶颖问。
“嗯。”宁瓷拉开车门,钻了进去。
那清冽的一点的烟味一时之间散不掉,扑鼻入肺。
宁瓷侧头看陶颖,终是没忍住,问:“我是不是又给你压力了?”
陶颖觉得好笑:“还不至于。”
“那我可以回答你之前问我的那个问题吗?”
陶颖迷糊了半晌,“哪个问题?”
“是喜欢,不是好感。”
车子开的很慢,抬眼望去,霓虹灯下,竟也静寂无声。
宁瓷看着前方,许是太静的缘故,再开口时声线放得很低,补充道——
“对周司柠。”
那叫人感到粘腻的烦躁感,在那一瞬荡然无存。
原来是这样。
陶颖偏头:“你就说这个?”
半刻,又开口道:“喜欢是个好词,可你为什么看上去愁眉苦脸的?”
宁瓷诧然:“你不反对?”
陶颖觉得不可理喻:“我为什么要反对?”
陶颖说:“几年前我告诉你,你可以谈恋爱,那是生活的一部分,你应该有。那个时候我说一切我都可以处理好,如今要是因为对方是周司柠而反悔,那就是我能力不足,跟你没有关系。我给你分析利弊,是想让你更清楚更明白的去做选择,而不是为了阻止你。宁瓷,想做就去做,其他交给我。”
宁瓷忽然就泪目了。
她与陶颖认识快二十年,陶颖待她,像女儿,更像妹妹,她从未怨她给自己带来了什么麻烦,哪怕是之前赵成英的事,陶颖也只是内疚,是她没有处理好,反倒让宁瓷受了委屈。
她实在是幸运,可以被这么多人护着。
-
那日之后,过了两天,周司柠母亲沈惠兰出现在热搜之上。
她声泪俱下的控诉当年与周茂婚姻破裂原因,周茂家暴、赌博、失联,甚至还会对自己的父母出手。
周司柠两岁那年,沈惠兰忍无可忍,一走了之,周茂之后每次出现,也都是伸手来要钱的。
无论是她,还是周茂,对周司柠都没有养育之恩,如今更没有理由要求他承担赡养责任。
同时,星河公布大量证据——周司柠从未弃养过家人,当年Apex赚的第一笔演出费,他全数汇走,甚至于连生活费都没给自己留,时至今日,给他爷爷奶奶的生活费从未间断,足够他们衣食无忧。
小小恩情,他从来都是当涌泉相报。
他从未对不起任何人。
一时之间,网络风向倒转,路人唏嘘,粉丝心疼,周茂那句轻飘飘的“五千万”显得讽刺至极。
宁瓷主演的电影《破镜》已经到了宣发阶段,行程也排的密密麻麻。
在这之前,陈雪的生日快到了。
陈雪为她生日party忙碌,做为她恢复单身后的第一个生日。
她给她的生日宴还取了个特殊的名,叫:朋克机车,宁瓷一进门就要求换装,服装早就给她备好了。
宁瓷回头看了一眼,两眼一抹黑。
上衣是一件铆钉夹克,不规则拉链到处都是,领口、袖口、口袋边缘,金属质感强烈。下身是一件破洞皮革裤,撕裂效果明显,展现颓废和叛逆。
更要命的是,还搭了骷髅头金属配饰。
是那种宁瓷做梦都梦不出来的穿搭类型。
宁瓷当场拒绝。
陈雪的其他几个朋友冲她摇头,拒绝过了,拒绝无效。
着装还不够,陈雪还拉着她化妆,黑色眼影一笔几乎拉到了后脑勺。
陈雪哎呦两声:“宁宝,你脸太小了,我拉过了。”
宁瓷目光呆滞,问她:“你觉得这……好看?”
“这叫珍贵影像留存。”陈雪执拗,“当我们七老八十了再看,也觉得人生没白来不是。”
宁瓷想,当真七老八十了,看一眼能把人当场送走。
等嚯嚯完宁瓷,陈雪又赶忙着去嚯嚯其他人,引来一阵尖叫连连。
搁在桌角的手机“叮”的一声。
是周司柠。
【N】:陈雪生日?
周司柠是怎么知道的?
宁瓷点进朋友圈,答案一目了然。
陈雪在几分钟前发了配图,祝自己生日快乐。
周司柠评论了“生日快乐”,陈雪回他,“老同学不来赏个光?”
其实陈雪也就是那么一说。
她与周司柠的确不熟,微信也是前些日子她在微博替周司柠说话,周司柠特意跟她道谢时加的。
宁瓷退出朋友圈,点进周司柠对话框。
【宁宁】:嗯。
【N】:在哪?
宁瓷一怔,发了位置给他。
【宁宁】:你要过来?
【N】:不一定。
她知道他很忙,前两天,宁瓷还刷到了祝煜的微博,给大家在表演秒睡。
所以,周司柠这话,很快就被她抛掷脑后。
等到陈雪无差别的将在场每个人都打扮成不伦不类样,外面天已经黑透了。
门铃“叮咚”在响,陈雪忙不过来,喊宁瓷——
“宁宝,外卖到了,帮忙开下门。”
宁瓷嗯了一声,开门的瞬间,她下意识的抬手,准备去拿外卖。
预想迟迟未到,抬眼,定住。
高挑清薄的身架,浴在深秋冷霜一般的楼道灯光下,如同一帧黑白色调的模特画报。
想了半晌,她想到“清俊”这个词。
有锋芒。
却并不张狂。
一个“周”字的发音尚未完全发出,周司柠冷静的抬臂,握住了她朝他伸过来的那只手。
温热的触感酥酥麻麻。
他停摆的时钟,终于重新启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