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沿着盘山的土路往山下跑。背后的护卫追了一段，没再跟，组团回了城堡。
下了山顾汀的印象逐渐清晰——他傍晚经过的小镇就在前面，线路也简单，一条歪七八扭的单行道。
他们正走在这条道上。
顾汀跑了一身汗，干脆脱了外套拎手里，抖着领口散热。
方辙穿着整齐，出声提醒他：“这样容易感冒。”
“哦。”顾汀撩了把浸湿的刘海，懒懒应着。
方辙瞥了他一眼，果然，这人虽然嘴上乖乖应了，但脸上分明写着“不想，不理解，不配合。”
心口不一。方辙如此评价。
顾汀抖了会儿，等汗干差不多了，又抖开外套穿上。
“他们把你送哪去了？”他问。
“城堡。”方辙说，“王子的，和你在反方向，”
顾汀“哦”了声，又问：“那你怎么逃出来的？”
逃？
方辙咂摸了两下这个字。
他的契约者到底有多不满意系统的混账安排，才会把休息区和牢笼画等号。
“我从五楼跳下来的。”方辙突然神情戚戚，手臂一伸，把自己刚刚偷划的伤口亮给他看，“你看，都流血了。”
顾汀居然真的盯着看了好几眼，然后偏过头，毫无起伏地说：“你从五楼跳下来，伤的是胳膊？”
方辙：“……”
-
两个人都身高腿长，没走多长时间就进了镇子。
这会儿，镇子里的人该睡的睡，没睡的人也不会出门，在屋子点了煤油灯，微弱的光透过窗，照亮一隅。
此外，一片寂静。
“还在生气？”方辙突然冒出一句。
顾汀随口问：“生什么气？”
“就是……”欲言又止，方辙偷偷觑了眼他的表情，像真不记得，“……你上个副本不是——”
顾汀打断他：“过去的事就别提了，提了只会惹人烦。”
方辙抿了下唇。
他干嘛要长嘴？听他这语气不会又气了吧？
“好。”方辙笑笑，有那么点心酸的意思。
作为他的系统，揣摩不清自己契约者的心理，也是够逊的。
还能怎么办呢？
契约是他主动要签的，而他身旁这个人一无所知。
-
顾汀步子没停。
下午马车夫把他们送过来的时候，他已经察觉到问题了。
——目的性太明确。
如果休息区是这个小镇，系统完全可以安排他们自由入住，而不是集中放在固定小楼的家门口。
不然建这镇子有什么用？
顾汀想先去那栋集中契约者的小楼看看。
当然要不是方辙今晚光临，他原本打算明天一大早来的。
白雪公主早起去林子里唱歌……
合理，电影里都这么演的。
顾汀正给脑子里的想法盖戳，视野里忽然多了一只手，然后就听见某位狗皮膏说：“突然想起来我们还没好好自我介绍过，重新认识一下，方辙，幸会。”
被“点名”的顾汀轻哼了声，“我记得我介绍过，手拿开。”
“你上次有点敷衍了，”方辙依旧举着手，显然你不握我不松的意思。
“……”顾汀翻了个白眼。抽哪门子疯？
又想到今天不顺着他消停不了，于是一巴掌拍上去。
方辙直接握住摇了摇。
“顾汀……幸会。”顾汀一年的耐心都用这了。
方辙倒是听话，介绍完主动把手松了，插口袋里，攥紧。过了半分钟，他问：“你上次为什么看起来心情不好？”
问完的一瞬间，他发现顾汀脚步乱了，就好像因为他的问题，脚底不甚绊了一下。
顾汀看了他一眼，说：“记不清了。”
“是吗？”
似乎只是一个简单的疑问句，方辙却看着他眯起眼睛。
沉默半晌，顾汀皱着眉，忽然抬手轻轻扣住自己的脖子，喃喃道：“我好像……已经死过一次……”
方辙眉心一跳。
只是没等他继续听完，他们旁边的屋门倏然“嘎吱”一声响。
“别出去！”苏塘使出吃奶的力气，紧拽住一个人的胳膊，把他往后拉，“你没听旁白说吗？不能擅自离开！！”
“再不走！老子命都没了！！”那人边喊边和他较劲。
力到用时方恨少。
苏塘的小身板根本拽不过一头牛，霎时脱手。
那人拽赢了，骂骂咧咧两句，拔腿就走。
他头也不抬，结果没走两步就撞上两堵人墙。
“我草！别他妈挡——”
方辙直接送了他一记手刀。
那人的身体摇摇欲坠两下，然后烂泥一样歪在地上，彻底叫不出来了。
苏塘总算看见他们。
“大神！！！”委屈的苏大学生三步并两步迎上去，一脚跨过地上的躺尸，黏糊人，“可算等到你了，人家等了好久呢～”
副本秒变勾栏院。
顾汀：“…………”
顾汀：“怎么回事？”
“死人了。”苏塘收起玩性，表情严肃。
方辙拧眉，往大敞的屋门里看了一眼。
门里透了一点微弱的烛光，十几个契约者正扒着门框警惕又担忧地看着他们。
两秒后，顾汀和方辙同时抬脚走了进去。
苏塘跟着他们，走了两步又绕回来，拎着“尸兄”的两条粗腿把他拖回屋内。
-
一进屋子，他们就看见了所谓的死人。
昏黄的屋子中央摆了张桌子，那人以脸朝下的姿势倒在桌子上，瀑布般的头发四散开，像一朵诡异的食人花。
脚边掉了一只茶杯，绿汪汪的茶水撒了一地。
她一条胳膊正垂在茶杯上方，指尖坠着水滴，“滴答滴答”砸在地上，和那滩水交融。
目睹全程的契约者们胆战心惊地缩成一团，窝在沙发里，脸色都不太好看。
苏塘把人随便安置到角落，说：“我们到了休息区没一会儿，这里的女主人说给我们倒茶喝。差不多二十来杯，我们一人拿了一杯，结果刚喝完，她就一头栽在桌子上，死了。”
顾汀：“茶，你们都喝了？”
“对！”苏塘莫名激动，“我们都以为自己完了，结果只有她出事了，其余人还好好的。”
方辙嗤笑道：“不是有前车之鉴？怎么还敢喝副本里的东西。”
顾汀淡淡扫了他一眼。
又演上了。
“这不是忙了一天，太渴了嘛。”苏塘不太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发，又转而辩解道，“而且，谁能想到副本还没开始就死人，之前从来没有过。”
方辙压着嗓音，纠正他：“开始了，早就开始了。”
他的眼神太过凌厉，像把无形的刀子，就这么自上而下看过来的时候，竟然有种不容置喙的威严感。
苏塘顿时什么屁都不敢放。
他侧过头想去寻求大神帮助，结果就看见他蹲在女尸旁边，低头盯着茶杯。
“怎么了？”他问。
顾汀没回，过了会儿直起身，看着屋里其他人问：“她是自己拿的杯子，还是别人给他拿的？”
被问话的众人面面相觑，他们还真没印象。
沉默中忽然有人道：“她自己拿的。”
说话的是赵哲。
“茶放桌上，我两刚好同时伸手拿了同一杯，后来我让给她了。”
闻言，众人集体倒吸一口凉气。
不仅替死去的女人感到惋惜，也替与死神擦肩而过的赵哲感到后怕。
“人呢？”顾汀又问。
苏塘：“什么人？”
“屋主。”
“不见了。”赵哲说，“她死了以后我去找过，没见到人，还有她的丈夫，也不见了。”
顾汀皱眉：“一对夫妻？”
赵哲点点头。
“女主人端茶过来的时候，他在干什么？”顾汀像个合格的侦探，层层递进，再次抛出问题。
“在后厨烧锅。”有个女生小声说：“我好奇逛了一圈，刚好看见了。”
顾汀勾了下唇，冷冷嘲讽道：“挺勤快。”
那女生抱着自己又说：“我感觉有点奇怪。”
方辙：“哪？”
“女主人端茶的时候，我无意间瞥到她的手。”她说着举起自己的手放到眼前，“她的手上满是茧，指节粗大，还泛红……”
说到最后，女生把手放下，埋头更小声道：“……像一双经常干粗活的手。”
“男主人就不是这样。”她补充道。
苏塘疑惑道：“这能代表什么？”
“很多。”顾汀问那女生：“她的茧集中在哪？”
女生想了想，开始细数：“手掌、虎口、指尖……好像都有一点。”
众人：“……”
这是把能长茧的地方说完了。
正懵逼，就见桌旁那位佬蹙了下眉又松开，然后笑着点了点头：“好，知道了，谢谢。”
敢情还是个温柔的大佬。
然后他们便见和他一起进来的那位帅哥凑到他耳边不知道说了什么。
某顾姓大佬直接抵着他的胸膛把他往后推：“去，滚那边说去。”
众人：“…………”
点击三秒内撤回。
苏塘却莫名觉得这一幕熟悉。
-
“好好好。”方辙双手举起作投降状，边看着他边微笑向后退。
顾汀不自然地揉了揉耳根子。
“你说什么了？”
“我说还有一点很奇怪。”方辙把手放下来插进裤兜里，“按理说系统应该提醒她茶有毒才对。”
“应该？”有人发出疑问。
是游戏开始前蹦跶的绿毛。
他穿着和苏塘雷同，应该也是路人。
方辙长吸了口气道：“系统规定，为避免契约者脱离正常剧情死亡的情况发生，个人系统会在必要时机提醒契约者此人或者此物存在危险性，慎重考虑——你、不会、不知道吧？”
绿毛：“……”
众人：“…………”
全脸懵逼。
绿毛颤巍巍道：“我、应该、知道？”
方辙继续追着杀：“《系统守则》一百三十五页第十二章第九条规定的，你可以打开系统看看——哦，在最左侧工具栏倒数第二个图标，点开第一排第一个文件夹就是。”
“……”
又是一阵死一般的寂静。
两秒后，众人齐刷刷打开系统。
计算机都没这么同步过。
又过了半分多种，众人猛地抬起头，看鬼一样疯狂瞟方辙。
卧槽！还真是！
绿毛仍不死心：“那为什么我们没事？”
“同一页同一章第十条规定，脱离正常剧情死亡的契约者五分钟内超过一人，副本将被强行暂停，备案回溯。”方辙讥笑，“你眼睛呢？”
“……”
绿毛气急败坏：“那你怎么知道系统没提醒她呢？”
“她喝茶的时候有犹豫？”方辙说。
赵哲立马摇头：“没有。”
“万一她故意喝下去。不想玩了呢？”绿毛垂死挣扎。
“不会。”那女生打断他，“白天她站我前面，我听见她和同伴说很期待新游戏。”
“……”
绿毛气晕了。
“行，结案陈词。”方辙侧过脸，望着顾汀说：“辛苦你了，大侦探。”
顾汀分不出心思搭理他。
他总觉得奇怪，如果方辙说得是真的。
那这个契约者的死岂不是太怪了，就好像……系统背叛了她。
系统会背叛契约者，听起来天方夜谭，可就是发生了。
上一次副本是，这次副本也是，而且变本加厉。
顾汀拧紧眉头，心情非常糟糕。
有人伸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背。
方辙轻声说：“别生气。”
顾汀耳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