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姜也说他每年都会来海明,褚湛突然有个不妙的猜测涌上心头。龙吟枪的异象其实是被姜也抹了去,覃安只是误打误撞,凑巧给碰上了。
如果真是这样,他们取龙吟枪无疑是虎口夺食,以姜也的实力他们毫无胜算。
“上君为什么想要龙吟枪?据我所知,神与魔互相克制,神的本命神器魔也能用?”
“能啊,用你的血洗髓就行。龙吟枪本就是以龙骨龙魂打造,而我北渊统领天下龙族。只不过它得水神蕴养有了水神的神威,而水神对属水的生灵有威慑力,所以我碰不得。”
“但是你不一样,你的血自带煞气,能轻松破除禁制,是洗除龙吟神性的不二之选。怎么样,褚湛,和我合作,我可比白洛厉害多了。”
姜也的确比白洛厉害,毫不夸张,天上地下唯他独尊。
和他合作无疑是最优选,但他是魔,与虎谋皮等于自寻死路,何况他们不熟,根本没有互相信任的基础。
“如果我拒绝呢?”
褚湛问,心沉到了谷底。
姜也神色如常,不意外被拒绝。
欺身上前,他端起那杯人间富贵轻轻地碰褚湛面前的酒杯,“那我祝你一切顺利。”
“借您吉言。”褚湛举杯喝酒。
“不客气。”姜也沉吟片刻,笑出声,“毕竟谁都不会拒绝看一场惊天动地的好戏,你说是吧?”
周围的声音逐渐变大,是姜也撤去了隔音。
他闲适地靠在沙发,似乎很享受此地的喧闹,同时又像个局外人冷静地观察着酒吧里形形色色的人。
同样,他出色的容貌和气质也吸引不少男女,有大胆的过来要联系方式,他不仅没给,还示意对方看他对面。
褚湛选的角落,也坐在里面,不走过来基本很难发现里面的位置还有人,于是乘兴而来的人纷纷败兴而归。
“上君未免也忒不厚道了,我借花献佛请你喝酒,你却拿我当挡箭牌。我已经有主了,你这是要坏我名声啊。”
褚湛并不恼,出了这酒吧的门谁还认识谁。
“三只耳的消息给你免费一年。”
姜也不白占便宜,实打实地开出让人满意的价格。
但褚湛接下来的话让他不大满意,“我很好奇,明明你能够和别人平和相处,为什么对我们那只小狐狸就是拒人于千里之外呢?”
“他还小。”
“所以你怕老牛吃嫩草落人口实?”
姜也是从六界浩劫中活下来的魔,六界浩劫那至少是十万年前的事情了,而任荇才三百岁,姜也按照辈分算都可以当他祖宗。
这哪是爷孙恋,都赶上祖宗恋了。
姜也似笑非笑:“你很感兴趣?”
“不是上君说的吗?三只耳的消息让我免费用一年。”
言下之意,你怎么可以出尔反尔不说。
“你倒是会做买卖。”
褚湛能品出他每个字的咬牙切齿,但和他又有什么关系呢?话是姜也说的,承诺也是姜也许下的。
每个人都有软肋,捏住软肋再怎么都可以让对方不痛快。姜也方才让褚湛不痛快,礼尚往来,他也得给他添添堵。
“不过这个消息得用龙吟枪来换。”
“那我岂不是亏大了。”
“你看,谈崩了。”
笑容不会消失,只会从一个人转移到另一个人脸上。
姜也将剩下的酒一饮而尽起身回了民宿,经过荷花池,他又想起那天下午在这里碰到要离开的任荇,他受伤了,人也沉稳了些。
他看到了他眼里隐忍的欢喜,却亲手将它磨灭。
任荇太小了,他根本分不清什么是喜欢,什么是依赖,亦或者什么是执念。如果不是在江宁意外遇到,他们可能此生都不会再相见。
他作为旁观者,知晓一切的来龙去脉,但他不能为了一己之私霸占一张白纸,这对于一无所知的任荇而言很不公平。
任荇从来不是被豢养的灵兽,他给他取名任荇,取自谐音“任性”,是希望他恣意潇洒地过完此生。
可他又有点不甘心。不甘他的未来没有他,不甘他和别人喜笑颜开,不甘他在别人面前露出狐狸尾巴,而他幼时明明只会在他面前露尾巴装可怜。
龙族的贪婪真是在他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烦躁地摸出烟,正要打火,旁边伸过来一只纤纤玉手,手里拿着打火机,已经点火。
“你和褚湛说的话我都听到了。”
“所以呢?”他就着火点了烟。
“别打歪主意。”
“白洛,我只是来看戏的。”
“你最好说到做到。”
白洛冷声警告,眼中的肃杀毫不遮掩。
姜也知道日月湖下有龙吟枪,谁会相信他只是来看戏的?自古以来多的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白洛不傻,褚湛也不傻,两人翻了一宿的典籍找屠龙之法,以防途中生变。
第二天晚饭过后,白洛带着褚湛和覃安乘船去了湖中。他们没带老头子,因为他修为太差难以自保。
沈修筠也没有同往,他的身体经不起意外。
快艇停在水底旧城的上方,白洛结印开启日月湖的大阵,确保万无一失后她取出茶杯茶壶开始围炉煮茶。水下灵草还尚未成熟,他们且得等一会。
这几日海明的天气都很不错,夜里万里无云,明月高悬。又大又圆的月亮倒映在水面,让人可以很清晰地看到灵草吸收月华逐渐舒展叶子。
本来他们是打算直接入湖在水底等,但老头千叮咛万嘱咐灵草自带灵性,若是贸然等在旁边可能会功亏一篑,所以他们只能在水上等。
修补魂魄的药材全部在白洛那里,只待紫幻莹草张开最后一片叶子就可以取草炼药。
月亮慢慢地挪向正上方,三个人都有些紧张。
褚湛趴在水边,目不转睛地盯着水下。想他什么场面没见过,这会竟然明显感觉到手在抖,心脏一颤一颤的,令他发慌。
白洛站在他身后,荡漾的水波隐去了她眼中的情绪,她手里拿着饮血扇蓄势待发。
终于,最后一片叶子展开了最后一点卷缩的叶角。
紫幻莹草成熟了,沈修筠有救了!
“白洛!”
褚湛喜上眉梢,下一秒他就看见水中倒影里的白洛用饮血扇割破了他的喉。
顿时,血流如注,染红了水中明月。
褚湛下意识捂住脖子,大量的血涌进咽喉,呛得他只能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为什么?他想问白洛。
可他连一个完整的字都说不出来。他震惊地望着水中的倩影,他想过千种万种的可能,都不曾想过白洛竟然会置他于死地。
求生的本能让他画符自救,手还未抬起,湖水像是得了指令般化作水绳将他拽进湖中。
水下暗流涌动,庞然大物卷起旋涡抽干了水底旧城的水,让那座被人遗忘的城镇重见天日。
是那条环绕城墙的金龙,它醒了,此刻正怒视褚湛,露出尖牙和利爪。
在它的上方,覃安悬空而立。撕下伪装,他脸上布满的神秘黑纹一直延伸到身体里,一只手甚至变成了全黑,手里握着的正是本应该在城中心的龙吟枪。
“去。”
枪尖指向褚湛,金龙毫不犹豫地冲向褚湛。
龙魂穿身而过,整个人都像烧了起来,来自灵魂的灼烧,烧得人痛不欲生。
他掉落在城中冰台,血快速流满冰面。
寻常人被割喉,流这么多血早就死了。他没死,他引以为傲的自愈能力在不断地延缓他的死期。但他和白洛体质相克,伤口根本无法愈合,自愈能力只是让他涌出更多的血以保证有足够的血可以维持身体基本的机能运转。
血渗进冰面的裂缝,那些生长的灵花灵草快速枯萎,他眼睁睁地看着它们灰飞烟灭,掐断了修复沈修筠魂魄的可能。
沈修筠怎么办?褚湛绝望地想,他还在等他回去。
他想挣扎,想反抗,奈何身体早就被禁锢动弹不得,只能愤怒地凝视空中的白洛和覃安。
晴朗的夜空不知何时已经乌云密布,云层间紫电频频,雷声震耳欲聋。他们逆光而站,他看不清他们的神情,却能清晰地感受到他们目光中的冷漠和无情。
他似乎从来没有真正地认识他们。
他想问为什么,可又觉得这个问题很愚蠢,他可怜又可悲。
道道闪电带着雷霆之怒加之其身,疼痛游走在身体的每个角落,已经被龙魂灼烧的魂魄更是难以承受天威。
掌心长出血色莲花,花骨朵贪婪地吸食他的血绽放,花瓣的颜色逐渐加深,最后变成黑色化作飞灰。
一朵又一朵,身上的血莲不停地开又不停地灭。
水凝成冰针悉数刺进血莲开过的地方,贯穿血脉,寒冰顺着经络冻结他的血肉。
冰与火的碰撞,生理和灵魂的双重痛苦,就像有很多只手在拉扯他的魂魄,蛮横地把魂魄从身体撕出来。
很痛。
痛得麻木,痛得七窍流血,痛得他不得不接受外力对自己的掠夺。那些曾经被白洛解开的禁制如一道道枷锁层层加码地将他封锁,封住五感,封住身体,斩断他与世间的联系。
褚湛不意外他的魂魄被撕碎,也不意外整个城镇伴随他埋入地里。
他只是,死不瞑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