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湛恢复意识醒来周遭一片漆黑，他感受不到自己的身体，不知道在哪，也不知道五感有没有消失。

当他想要跨出第一步时，光点戳破黑幕，吞噬了无边无尽的黑，入目繁花如锦春意盎然，清晨的阳光溜进林间落在水面，微风带起层层涟漪，水光潋滟。

青衣幼童环抱双腿乖巧地坐在水边，清澈的眸子殷殷期盼地望着水中含苞待放的莲花。

那是无垠，比他初次见到的无垠还要年幼。他寸步不离地守着他的莲花，日日以自己的灵力滋养。

日月更替，斗转星移，莲花终于有要绽放的迹象。

无垠很开心，但当他看到水中倒影有人影幢幢，他生气地打破水面，就好像自己的东西被别人觊觎。

水面之下难道是另一个世界？

褚湛上前一步想要看得更仔细，林中传来杂乱的声音，鸟儿受惊飞起。他回头，身处的环境陡然生变，几个士兵打扮的人骂骂咧咧地走到林间空地，十分不满这次的任务分配。

“谁都知道这林子里没有妖兽，派我们几个过来，不是故意让我们挨罚吗！”

“就是，还走那么远！”

“找到啦找到啦，头儿，我抓到一只妖兽！还是化形的妖兽！”

林子里又蹿出个狼狈的士兵，胳膊夹着个挣扎的青衣幼童。幼童不会说话，学着林间的鸟兽咿呀咿呀，露出凶狠的表情想要喝退这些奇怪的东西。

“干得不错！城主一定很喜欢！”

领巾颜色不一样的士兵赞赏地拍那人，随后拔剑划出一道空间缝隙，“走，咱们回去领赏！”

士兵们兴高采烈地走进裂缝，褚湛快步跟上去，却是进了一座牢笼。偌大的空间里挂满牢笼，每个笼子都关着妖兽。

数不清的牢笼，数不清的妖兽。

有的笼子只有一只，有的笼子装着好几只。多只妖兽的牢笼里妖兽们在互相搏杀，因为每个笼子里只能有一只妖兽。

无垠麻木地坐在笼子角落，进他笼子的妖兽全部被他击杀，一批又一批，他成了那个牢笼的所有者，拥有可以出去的资格，却是四肢和脖子都戴着镣铐。

褚湛发现他每走一步周围的环境都会发生变化，无垠是其中主角，那些都是他真实经历的过去。

梦里第一次见到无垠时，无垠说他就是他。

而在这里，褚湛觉得他更像旁观者，看无垠所看，听他所听，他站在无垠身边，陪着他从稚嫩的孩童变成所向披靡的杀器。

他们生活的地方叫九幽，这里有九个领主，每个领主都想成为九幽唯一的主宰。

无垠是其中一位领主的妖兽，领主养了很多妖兽，组成一支妖兽大军为他冲锋陷阵，赢了一次又一次的战役。

妖兽不配拥有名字，它们只有编号，原编号的妖兽死后会立刻有新的妖兽补上。

无垠编号九十六。

九十六最得领主喜爱，同时也是妖兽大军里挨打最多的，因为他总想逃跑。每次逃跑抓回来都是一顿毒打，打得奄奄一息，然后扔到战场任他自生自灭。

而他每次都能活下来。

褚湛知道无垠为什么要跑，幼兽的本能，回到他熟悉的地方。可是他摆脱不了那副镣铐，就算跑了，驱兽官也能驱动镣铐的符咒。

有一天九幽之外飞来了很多人，九个领主握手言和。他们和外来的人同仇敌忾，征战四方。

但九十六从来没放弃逃跑，一次血战，交战双方都损失惨重，他又一次找到机会挣脱驱兽官的控制。他杀死所有拦路的东西，几乎杀穿整个战场，杀得他精疲力竭，最后昏倒在林子里听天由命。

“我名唤苍祈，你呢？”

褚湛终于看到白衣少年的模样，是个清秀的少年郎。气质温润如玉，让人如沐春风。

原来他叫苍祈。

“没有名字，那以后叫你‘无垠’，如何？天地无垠，广阔无边，任你逍遥自在。”

苍祈救了九十六，给他取了名字，斩断束缚他的镣铐。

但无垠恩将仇报地咬住了苍祈的手。

无垠第一次尝到妖兽血肉外的味道，他很惊奇也很喜欢，忍不住多吸了几口。苍祈不愠不火，没有甩开他，也没有制止他，反倒是温柔地安抚，静静地等他吸血，吸到心满意足放开。

“满意了？”

无垠依旧无言，苍祈不恼，拿起袖子轻柔地擦去他嘴角残留的血迹。

无垠目不转睛地盯着少年手上还在流血的伤口，他的血很香，会吸引其他妖兽，妖兽厮杀他会受伤。

“今天不可以再喝了。”

苍祈欲收手，无垠比他更快抓住他的手。这次他没咬，轻轻地舔舐，伤口逐渐愈合。

“我重新去给你找一身干净的衣服，你乖乖呆在这里，不要乱跑。”

但无垠还是跑了，跑之前杀光了附近的妖兽。

他跑回九幽，回到水边，那朵他曾经精心养护的莲花没了。

褚湛望着水面倒影里的无垠，他像小时候那样双手抱膝坐在水边，只不过这次他的脸上没有期待，他平静地坐了一天一夜。

第二天无垠离开了水池，没过多久他就杀了九幽的九个领主，扒皮抽筋，各取出他们的一节手骨做成九寸骨，筋络作骨链。

后来他们才知道，无垠根本不是妖兽，他是混沌孕养的魔，那个他第一次睁开眼看到的水池是混沌池，一面是九幽之地，另一面是无妄神域。

只不过那时他已经站在九幽之巅，九幽之内以他为尊。

他所过之处皆是杀戮，尸堆成山血流成河，九幽之内厉害的妖魔鬼怪几乎全部被他杀掉炼化。

但有两个魔他一直没有抓到，他们抱团躲避他的猎杀，一个诡计多端，一个实力强横，几次交手下来谁都没取得好处，一来二去，几人竟然打出了默契，每隔段时间就在固定的地方打架，打完各自回去复盘，下次再打。

褚湛不意外尸山血海另外两个宝座归这二人所有，毕竟能和无垠交手的妖魔太少了，他们竟然能和他打得有来有回。但他没想到他们会是一醉方休，那会儿他们还没有在一起。

仔细一想，姜也怎么会和普通人做朋友，人的寿命太短，他们认为漫长的一生在姜也那里不过是一眨眼。

到底是白洛信誓旦旦地说他们是人，先入为主惹的祸。

“你今天怎么来这么早？”

一醉提着几个酒坛子走过来，自从有一次无垠尝过她酿的酒，他们就多了打完喝酒的活动。

下酒菜是无垠和方休轮流来，上次是无垠，今天该方休。

“不是还没到时辰吗？”

“听说南边出了个大魔头，早点打完我早点去。”

“九幽之内哪个魔头有你大，你行行好，给我和方休留点。这些年无过碑上的魔越来越少，我们都快没有魔可以吃了。”

一醉的酒正要放在石桌上，毁天灭地的风刃自天上来，她抱着酒坛子轻巧躲过。

尘土飞扬，无垠毫发无损地走出来，仰头望天，“偷袭就偷袭，你别砸酒啊。”

说话间，他已经到了方休身后，九寸骨直取对方要害。

方休借势避开，正欲还击，九幽东边与幽冥还未定界之地突然黑云密布电闪雷鸣，其中有巨大的灵力波动。

九幽中除了他们三个，没有任何生灵能闹出这么大的动静。

两人同时收手，一步便到了东边乌云之下，一醉抱着酒坛子紧跟其后。

“今天有下酒菜了。”

无垠和方休相视一笑，三人席地而坐，一人手边一个酒坛子，满眼期待地等着天上掉下酒菜。

没一会，下酒菜的确如他们所想掉在他们面前，是一条伤痕累累的黑龙，龙身缠绕黑雾，龙鳞边沿有银光浮动。

仙龙入魔，还是帝神的灵兽北渊玄龙。

“方休，龙肉怎么做？清蒸，爆炒？”

“龙心龙肝泡酒应该很补。”然而，看到黑龙化作人形的那张脸，一醉有些舍不得，“这么好看的脸，我都有点不想剜他的心了。”

“姜也，你北渊屠戮龙族，以龙鳞做盔甲，以龙骨做兵器，意欲违反天界。我等奉命捉拿问罪，是你北渊不思悔改，违抗天令，才招灭族之祸。而你虐杀天君屠戮仙佛，此乃滔天大罪，天地不容六界共诛。”

“他废话好多。”一醉揉揉肩颈，漫天的神仙灵佛在他们上空围成了圈，姜也就是那瓮中之鳖，而她仰着脖子看好累。

“嗯，有他说话这功夫，龙血我都喝完了。”

“神仙都这么唠叨？”无垠问，除去当妖兽那段时日他从未离开过九幽。因为九幽有很多妖魔鬼怪，去外面还得找，麻烦。

相比之下，一醉和方休经常在外游荡，他们抢不过无垠，只得从别的地方补。

“闲杂人等速速离开，否则休怪我等痛下杀手。”

天上的神仙警告。但三人都只关心一个事情，他竟然说他们是闲杂！

这对于横行九幽的三个魔头来说简直是奇耻大辱！

一醉还没动手，遍体鳞伤的姜也已经从地上爬起来，歪歪扭扭地走到他们前方，挡得严严实实。

“与他们无关。”

漫天的杀招冲过来，姜也以一己之力扛住，同时在身后放置罡罩，护心鳞为阵眼，保护被他牵连的无辜之人。

“不愧是从小在神域长大，得众神教诲。寻常妖魔被这种围攻早就灰飞烟灭了。”

姜也从站得笔直到弯腰，再到单膝跪地，他身上的伤越来越多，没一块好肉，脚下的沙土更是早已被他的血染红。

灵箭破空袭来，直冲命门。他已到了强弩之末，根本无力还击，但他还是坚定地挡在前方。

千钧一发之际，灵箭被捏碎，漫天的杀招被原路送回。

“你想写无过碑吗？”

姜也惊讶地回头，被他保护的三人中、坐在中间的红袍青年开口，“魔只有在无过碑写上自己的名字才算是真正的魔，才能得到九幽庇护。”

那人一挥手，半截石碑出现在他脚下，“你写吗？不写我就把它放回去了。”

众所周知无过碑一直被安放在魔都城中广场，而他轻而易举地就让它出现在此地。

九幽之地只有一个魔可以做到，无垠。

“我写。”

姜也跪下写名，无垠支着脑袋等他写。天上来的刀枪、法术，全部被他拦在姜也身外。

最后一笔收起，姜也的名字稳稳出现在碑面，九天之上，紫色雷电毫无留情地砸向他。

神罚。

是帝神对姜也背叛神域入魔的惩罚。

第三道雷电无垠接住反手丢去了天上，快要伤人时被无形之力拦截，雷霆之力越来越弱，最后变成小闪电飞向更高的地方。

众生之上，神逆光而来，紫电雀跃地环绕他，最后化作手环套在那人手腕。

“无垠。”

无垠抬头看仙云前的神，那张脸他从未见过，但是他的气息他记得。

野兽对于自己喜欢的气味总有着敏锐的察觉。

苍祈。

无垠低喃，这是他第一次唤苍祈的名字。

双手撑在身后，他换了个喜欢又舒服姿势，仰望天空，“神君远道而来有何贵干？”

苍祈没有以前好看了，泯然众人，不知道他的血是不是还和以前一样好喝。

喉结滚动，舌根发干，他很想尝尝。

“杀伐过重于九幽不好。”

无垠挑眉，就这？

许是苍祈亲临让天上的神仙灵佛有了依靠，说话都硬气三分。

“无垠，交出姜也，否则别怪我们不客气。”

一声嗤笑，眨眼间无垠已经闪现到说话人的背后，“那我就先不客气了。”

手掌穿胸而过，抓着跳动的心脏。

捏碎。

无垠像丢抹布一样丢掉那具了无生机的躯体，看着满手的血，他尝了尝，立刻皱眉。

果然，比苍祈的血差太多了。

“姜也已经写完无过碑，是我九幽庇护的魔。神君难道要为这点小事让神域和九幽开战？”

神魔大战对于其他生灵会是一场浩劫。神爱众生，必然不会挑起事端。无垠捏着神的软肋，抛出他的条件，“不如大家各退一步，九幽以无过碑为界，不再踏出此地，你们亦是不能来，如何？”

“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