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先带孩子离开。
爱丽丝准确地接收到了神官无声的指示，但暂时没有心思理会。她还不能离开这里，不能让神官察觉到事情的真相——要是现在出了岔子，不说这对母女会有大麻烦，恐怕自己也很难全身而退。
要怎么做？
要怎么做才是正确的？
要怎么做……
爱丽丝久违地感到自己的脑子乱成了一团麻，她皱着眉看向那具正用手扼着虚空的尸体，这吊诡的画面和她脑海深处久远的回忆相重叠，让她的心脏怦怦狂跳起来。
「爱丽丝，小心那个孩子。」
龙的声音蓦地在脑海中响起，爱丽丝猛一回头，见到维拉妮正专注而安静地看着这一切。
从始至终，这个七岁的小女孩都表现出了不属于这个年龄的成熟和冷静，或许只有那只紧紧攥着家教衣角的颤抖的小手能暴露她的不安。
她深呼吸一口气，尽可能快地平复了自己剧烈的心跳。
龙又言简意赅地说：
「那东西很可能就在她身边，它也许会伤害你。」
祂听见克里夫夫人和女仆长对“卡尔·罗登”的讨论，在表达感激之余，夫人还提到了一件事，在找家教之前，那孩子曾对她说过，自己已经有了一位非常优秀的老师，不再需要家教了。
那孩子提到的“老师”是谁？
那东西？那“怪异的东西”吗？爱丽丝来不及仔细思考，石棺中的尸体忽然发出了一声闷哼，她看过去，正好看见它僵硬地低头看向自己的胸口——
他的死因是，穿透性心脏损伤。
或许仅是还原现场，又或许是补在心脏处的魔力终于被用尽，此后尸体没有做出更多动作，直直地向前倒去，顺势挂到了石棺的边缘上。
这倒下的姿势就像是马拉，爱丽丝无端想到，但他未必是大卫的马拉，而是波德里的马拉。
不……眼下这种状况，应该说是反过来吗？
「还有一件事，有人在偷看你们，爱丽丝。不是克莱斯特，我想他和白梦塔应该没有关系。」
是假货背后的势力吗？
她头痛似的，用单手捂了捂脸，掩盖掉那些胡思乱想的同时也调整好了自己的表情，看向了前面的神官贝玛。
他的死因是，突发性心脏病。
尸体的动作让贝玛想起了神殿收到的讣告，见它倒下，她下意识地为那可怜的夫人能逃出生天感到了庆幸。她耐心等待了片刻，又尝试弄出一些声响，见它毫无反应，她舒出口气，正打算重新摆放好它，忽然听到身后的家教慌里慌张结结巴巴地问：
“神官大人，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克里夫先生会……我从来没有……”
“这……”
贝玛看向家教那张惊慌不已的脸，她也从未遇到过这种状况，但还是很快想到了措辞，神色如常地说：“是克里夫先生的亡灵短暂地返回了这具躯体……”
等会，这么说岂不是显得自己的祈祷很没用？不是，这祈祷仪式总不能真的有用吧？“这在祈祷仪式中是很常见的事情，如今亡者的灵魂已前往其应往之地，您无须惊慌或担忧，也不必声张，”她说得温和，“对属神的事物保持沉默是属人的美德。”
她刻意加重了“常见”和“保持沉默”的发音，家教明白了她的意思，紧绷的表情也放松下来，点点头回答：“我明白了，非礼勿言，非礼勿动，对吗？”
“正是如此。”
“您也会对此保持沉默吗？”
“这是神官的义务。”
贝玛沉稳地回，看对方的反应，她现在应该无须担心这件事传到公众的耳朵中去了：“您还是先带这位小小姐回去休息吧，这里我会处理。”
爱丽丝看了眼仍握着她衣角的维拉妮，再看向神官时，神官已经走到尸体身前，轻轻松松地扶起了它——它依然是“查尔斯·克里夫”的模样，宁静地闭着眼，死得不能再死了，仿佛刚才发生的事情与它毫无干系。
“卡尔老师，我困了。”小女孩扯了扯她的衣角，昂起头看向她的眼睛说，“你说过会送我回去的。”
爱丽丝看向那对带着点哀求的眼睛，想起了龙的警告。她转身错开视线，对神官行了个告别礼，提起提灯与维拉妮一同走向宅邸。
夜已深。
爱丽丝从庭院里为维拉妮打开宅邸的后门时，屋内已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出于祈祷仪式的要求，宅邸内的公共光源几乎都熄灭了，此刻，无论主客，或是仆从，所有人都应在各自的房间里，若无必要，他们今晚都不会再打开房门。
维拉妮的卧室在三楼。
人鱼宝石……
爱丽丝让维拉妮牵好自己的小指，小心地带她上楼。
那个假货为什么一直没有找到它？
爱丽丝的目光落到维拉妮手中那只玩偶兔上。女仆长说过，这只兔子是维拉妮从哥哥那里得到的最后一份生日礼物，所以，即使她几乎从不让它离身，也无人会因此责怪她——这只是妹妹在思念自己逝去的哥哥而已。
“卡尔老师，”维拉妮突然轻轻地唤了一声，松开爱丽丝的小指独自往上走了两级台阶再转过身看她，“葬礼结束后你就会离开这里，对吗？”
被察觉到了啊。爱丽丝也往后退了两阶，好让自己能与她平视：“对。”
“不能留下来吗？”
“您会遇到更好的老师。”
“但只有你从不以大人的角度和态度来看待我……”维拉妮顿了顿，声音更轻却更坚定了，“你甚至怀疑我，不是吗？”
爱丽丝沉默片刻，没否认：“您很聪明，小姐。”
“你讨厌我了吗？因为我犯下了这样的罪？”
“我怎么会讨厌您呢？”
“那你为什么要离开我？”
爱丽丝一时被问住了，什么都说不出来。维拉妮直勾勾地、伤心地盯着她说：“因为我有罪，是吗？”
“小姐……”
爱丽丝想说些什么安慰她，却感到思路被打了死结，什么都说不出来。维拉妮眼中的光芒渐渐熄灭：
“我……有罪……”
话音落下时，小女孩的眼睛已变得无比空洞，仿佛她此刻只是一个人偶。
状况不对。
或许是感知到了危险，龙不再藏于暗处，化作黑豹落到爱丽丝身侧。
下一瞬，她听见“维拉妮”以前所未有的冷漠语气说：“终于，见到你了。”
爱丽丝立刻警惕地又后退了几阶。两人之间的氛围霎时间变得阴冷，仿佛这段阶梯已被切割开，落入了某个不可说的空间，她试着用魔力强行突破，却发现，她的魔力好像无法响应她的行动了。
怎么回事？这还能死机的？
“现在，回答我，异乡人——”
“维拉妮”盯着爱丽丝，一字一顿地、咄咄逼人地追问：
“何为善恶？
“何为生死？
“何为规则？”
随着“维拉妮”的声音一次次响起，爱丽丝竟感到隐没在自己体内的封印也蠢蠢欲动起来，它的质问一问比一问重，封印的活动也一次比一次有力，它顺着爱丽丝的肌肉、血管、骨骼……最后竟违背她的意志浮现到了她皮肤上，像有生命般趴在她后肩上呼吸着——
在她前方，“维拉妮”仍居高临下地、毫无慈悲看着她挣扎：
“回答我，对你来说——
“何为人？
“何为——
“神？”
无形的压力压向爱丽丝，她当即从善如流地将身体挨向扶手蹲下以卸力，她身前的黑豹仍站立着，却显得有些摇摇欲坠，甚至露出了祂原本的龙形。爱丽丝忽然意识到，现在她还能留有余裕，很可能是因为作为封印直接承受者的龙承担了绝大部分的压力。
这样下去不行。
她马上往前挪到龙身边，好让自己的身体能成为祂的支撑。这东西似乎还不想杀她们，否则没必要问这么多，但为什么？它怎么知道她的来处？这些问题的意义是什么？她一边观察龙的状态一边飞快地思考——它想要怎样的回答？
“回答我！”
见她没有反应，“维拉妮”再一次加重了音量，迫使她的脊梁又弯了一分。
不是这哪有既要马儿跑又要马儿不吃草的啊？！
爱丽丝本就有些心烦气躁，这下直接炸了，没好气地开了嘲讽：“你斯芬克斯吗你就算我是电脑我也要反应时间的啊——”
话刚出口，她敏锐地注意到，这个怪异的空间似乎因为她的话凝固了一瞬。
怎么了？
她看向面前的“维拉妮”，见到它难以自控地张开了嘴：“斯芬克斯……不、dian、nao……不、不……是……什么……？”
随着这句话从它口中落地，爱丽丝更加清晰地感受到，自己身上的压力蓦地多了些摇摇欲坠的意味。她也顾不得细想，先问：“龙，你怎么样？还好吗？”
龙的声音有些虚弱，但似是没有大碍：「我没事。」祂看向“维拉妮”，此时此刻，后者平静的表情终于出现了细微的裂痕，「来自你世界的陌生语言和词汇似乎让它很不好受。」
还能这么玩？什么原理？爱丽丝惊了，下意识地开口：“Ciao？Какдела？I’m fine，thank youuuuu卧槽本当に効果があるようです！”
虽然还是无法使用魔力，但感受到的压力已经消失大半了！
攻守易势！
哦豁！
爱丽丝陡然起了玩心，正想再接再厉，却见到面前的“维拉妮”“扑通”一声跪坐到了台阶上，她立刻举高提灯，看见小女孩惊恐而痛苦地抓着胸口的衣服干呕着，眼里已经泛出了泪花：
“那是……不……不能……不能问……”
她皱起眉。这反应强烈得不正常，不像是通过外在途径操控他人身体，更像是……她立即起身准备上前，下一秒，那具失去意识的幼小身躯已从楼梯上滚落下来——
“找到了。”
一道略显熟悉的声音伴随着某种碎裂的感觉一同出现，爱丽丝堪堪接住晕倒的维拉妮，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个奇怪的空间已经被打碎了。她有些茫然地抬起头，看见克莱斯特高举着提灯站在二楼的楼梯口，上下打量了她片刻，带着戏谑的笑容向她问候：
“我该怎么称呼你？卡尔·罗登，还是，霍兰尔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