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下午，迪伦敲响爱丽丝的房门时，她正在看第五遍《困兽之死》，蔫蔫地应了声“请进”。

想必是克莱斯特做了什么，她醒来时，魔法师协会的人不仅为她准备了可口的食物，轻便而舒适的新衣服，还送来了那本她在拍卖会上看的狗血爱情小说《困兽之死》——可以说，除了不允许她踏出房门一步，他们对待她就和对待客人一样。

软禁，这就是克莱斯特所谓的“没有恶意”吗？爱丽丝感到无语，先不说这本非法出版物出现在这里算不算知法犯法，至少也该给她一点新鲜东西打发时间吧？这本她早就看完了啊！

“愿唯一神的光芒永远照耀您，萝拉小姐。”跟随迪伦进门的修斯以一贯的微笑问候，“您今天的气色好了很多。”

“您也是。”爱丽丝也回以一个客套的笑容。睡醒后她就想起来了，昨日在她的梦境，抑或说在她的深层意识中，这名神官分明认出她了。她还以为他今天不会来，或者会带着治安队来，但什么都没有。

他是否做了什么？他想做什么？

寒暄过后，修斯三言两语打发走试图留下的迪伦，自然而然地坐到她旁边的单人软椅上向她伸出手：“请允许我为您治疗。”

“不必了，我恢复得很好。”爱丽丝假笑着低声说，“现在只有你和我，不如互相都坦诚点如何？”

修斯想了想，快速念了一段咒语后重新将双手交叠着放回腿上，再次看向了她：“现在不会再有第三个人能听见我们的声音了，伊莎贝尔。”

比她以为的要谨慎啊。爱丽丝想，他似乎不打算揭发她，是在顾忌克莱斯特和白梦塔吗？“你怎么认出我的？”

“你不知道吗？”修斯看向那张和“海伦”没有半点相似之处的陌生脸庞，他知道这是她必要的伪装，但依然觉得不太自在，“你的躯体并不会阻碍魔力的流动，伊莎贝尔，你很特殊。”

“这是你之前怀疑我不是人类的原因吗？”

“算是吧。”

看来还有别的理由，以后得尽量避开神官才行。爱丽丝暂时懒得再深究，换了个问题：“那你今天为什么而来？”

“我是神官，当然是为我的职责而来。”修斯得体地说，“不过，我对你确实有一个请求。”

见她没什么反应，他继续说：“我希望你能和我去一趟大主神殿。”

大主神殿？

爱丽丝顿时有了点兴趣。

她听说过这座神殿，它是神官们的总部，位于一座名为“神殿山”的大山深处，神殿里的三位大神官管理着这座山以及附近的大片土地，自然也包括土地上的人民——因此，也有人称这片区域为“尼里尔卡”，意为“承受神明恩宠之地”。

换言之，尽管它名义上只是一座神殿，但实际上它已与“国家”没有太大差别。

不过，这里的所有神殿都称得上是“国中之国”就是了。爱丽丝还记得《帝国志》里说过，莱瓦的开国皇帝，即被称为“重建辉煌者”的罗布格瓦尔一世，在少年时曾得到过当时的三位大神官的启示与协助，他和他的后人以神的名义开疆拓土，巩固政权，直至两百年前莱瓦成为无可争议的“帝国”，而神殿在这几百年间也逐渐确立、或者说，重新确立了自己神圣不可侵犯的地位，各处神殿仅接受大主神殿的管辖，拒绝任何政权的约束。

听着很激动人心，但她总觉得，早晚要出大问题。

等等。爱丽丝眨眨眼，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会不会，这片大陆上历史最悠久、变化最小、保存最好的事物，就是神殿？

尼里尔卡，没记错的话是在莱瓦国境以北，稍稍有点远。

“我进不去那里吧？”她说。在她读到的介绍中，若无例外，大主神殿仅允许神官进入，她这种来路不明的逃犯凭什么？

“我可以带你进去，”修斯说，“我有大神官的特许。”

哦，凭走后门。看来他不是普通的高等神官。

爱丽丝又问：“为了什么？”

“我现在不能告诉你理由，”他含糊地回答，“但大主神殿里说不定有你想要的东西……等你去了，或许就能知道了。”

全是不确定的用词，他有什么目的？爱丽丝还在考虑，又不想中断对话，便随口问：“你觉得我想要什么？”

修斯思考了一会儿，又犹豫片刻，才说：“一切。你——是个傲慢又贪婪的人，伊莎贝尔。你对神没有任何敬畏之心，你妄图踏足神的领域，以自身的理性去解析神的奥秘，你甚至明知道这是一条通往自我毁灭的道路，但你依然毫无悔意。”

没想到会听到这种回答，爱丽丝感到了些许意外。她不置可否，直勾勾地盯着神官，直到他的表情变得不自然，才嗤笑一声说：“看来你真的很喜欢随便给别人下定义，这会让你感到自己掌控了一切吗？”

见对方的脸瞬间涨得通红，她也觉得自己说得有点过分了，在他发怒前说：“我答应你，我会去的。”

修斯顿了顿，脸上显而易见地露出几分怀疑：“真的？”

“真的，我会去的，我对你说的东西确实很感兴趣。”她点点头，“但不是现在，我还有事要做。”

“我可以相信你，对吧？”

“当然，能去大主神殿是我的荣幸。”她说。

尽管感到他的言行有些矛盾，但这份邀请对她而言不是坏事，毕竟千年前的神殿大概率也参与了封印龙的行动，说不定那里真的有解除封印的办法呢？

修斯欲言又止，最后叹着气说：“我是巡查神官，不会一直留在某个神殿。”他拉开软椅旁柜子的抽屉，从中找出纸笔，在上面写了什么后，又装进信封里盖上章递给她，“到明年四月的圣祷日前我都会留在莱瓦境内，等你忙完了，可以带着这封信去莱瓦的——除破浪城外的任意一个神殿，他们会联络我的。”

现在是七月中旬，也就是说，她还有十个月时间。

她好奇地问：“那座城市怎么了吗？”

神官沉默几秒，再次含糊地解释：“那里不太安全。”

她挑挑眉不再追问，伸手接过信封看了两眼，顺手搁到了大腿上又看向他：“好，我会尽快的。还有，我向你道歉，刚才是我说得太过分了，对不起。”

这突如其来的坦诚使得修斯一时哑口无言，他张张嘴，半天才说出一句“没关系”，却在说出声时下意识地避开了她的视线。

也许该道歉的人是他才对。他想，如果他的猜测是对的，那这份邀请无异于对她的谋杀。

但如果她真的如她所言是人类，大主神殿对她来说就是绝对安全的。

他这副过分明显的心虚模样让爱丽丝对大主神殿又多了几分警惕，但她也不打算再继续这个话题，便问：“我可以问问你接下来打算去哪里吗？”

“还不确定，或许会去东部的青金城卡洛佩洛吧。”松了口气的修斯应得很快，“也可能会去北部的玫瑰城喀尔琉塞。”

「爱丽丝，我回来了。」

“原来如此。”爱丽丝点点头，对他露出个真诚的微笑，“最后，作为我答应您请求的回报，您能帮我一个小忙吗？”

“什么？”修斯愣住了。

半小时后，客房的门被打开，“神官修斯”走出来，疲惫却不失优雅地向守在门边的迪伦行了个礼，说：“萝拉小姐已经接受完治疗歇息了，等她醒来就会完全恢复健康，请不必担心。”

“好的，非常感谢您。”听到这话，迪伦看上去也放松了下来，“我现在带您出去，请跟我来。”

变成“修斯”的爱丽丝向他微微颔首，跟在他身后慢慢地走着。

在确认被软禁后，她就让龙变成了小鸟去调查建筑的布局和打探消息——就像祂所观察到的，今天克莱斯特和协会会长都不在，而她是个“病人”，监视她的人并不多。

绝佳的机会。

如果神官没来或不愿意配合她也有别的办法，但现在这样无疑是最轻松安全的——在秘书的带领下走出协会。

——出去后就能看见神殿的白色马车，会有车夫替你开门，不必理会他伸出的手，也别扶门框，直接上车。

爱丽丝按照修斯的告诫，出去后直接无视车夫坐进了车厢里。不知是不是她的多疑在作祟，她总感觉迪伦直到此刻才真正放下了心。

如果是这样，说不定他进去后立刻就会去客房里查看状况，也许很快就会追上来。

考虑到这个可能性，爱丽丝在车子拐过街角又开出一段距离后便立刻要求停车，等车夫过来开门询问时，她立刻拉了他上车。

“修斯大人……？！”

“有紧急情况，别乱动，我来解决。”爱丽丝小声警告着，用早已脱掉的神官外袍裹住车夫的脑袋挡住他的视线，“你的外套给我，现在开始默数，到一百前别睁眼，别动，保持安静，能做到吗？”

不明所以的车夫狠狠点头，快速脱下外套给了她。

“愿唯一神的光芒永远照耀你。”

爱丽丝边说边随便换了张以前用过的脸，披上车夫的外套好挡住大半的神官服，而后状若无事地下了车，疾步穿过不远处的小巷来到邻街上。

「走这边。」

半空中的龙指引着她走进了更远的一条无人深巷里。她放慢脚步脱下车夫外套扔掉，又脱下神官服收进随身布袋里，露出那身协会为她准备的、轻便又合身的衣物来。

没搜身真是帮大忙了。她感激地想着，从布袋里扯出一件长外套套上。

「下个拐角向左。」

「直走。」

她一边走，一边将鼻梁压下了些，眼睛换了个颜色后又拉长了些，脸型再扯得方些，再加几颗青春痘和雀斑……等再次走到大街上时，她已经得到了一副全新的外貌。

很快，爱丽丝融入流动的人群之中，消失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