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丽丝没有理会那个沉默的监视者，边走边快速浏览书架上的书名，试图从中找到有用的东西。很快，一本名为《卡尼特德罗特行走于世》的古代语书籍吸引了她的注意。
卡尼特德罗特，“尊贵的雪山之主”，正是很久很久以前人类对龙的称呼。
这书和龙有关吗？
她的手刚搭上书脊，那个一直跟在身后的青年突然开口：
“您能看懂古代语吗？”
爱丽丝侧头瞥了眼那青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她在图书馆里看到过，据说，至少在默尔莱王朝的中后期，通用语已完全取代了古代语，在默尔莱王朝覆灭后，古代语更是有过一段彻底被遗忘的时间，直到四五百年前才又被神官在神殿深处重新发现且解读，如今能读懂的人少之又少，她能懂完全是因为，这世界的语言和文字是龙用魔法与她共享的。
不过，应该也没人知道真正的克莱斯特能否阅读古代语吧？
她这么想着，抽出那本书翻了翻，没找到内容简介和作者署名。书很薄，她便直接开始了量子速读。
这是个简单的故事：热爱冒险的作者闯进了雪山里，却不小心引发了雪崩，惊醒了雪山深处沉睡的黑色巨龙。他邀请巨龙下山，于是巨龙化作黑发黑眼的人类青年模样，与他一起走进了人类社会。
听上去就像童话，只可惜，双方最终还是因为各种原因分道扬镳了。
那作者最后只说了句，人与非人到底是无法互相理解的。
爱丽丝沉默片刻，把这个故事塞了回去，继续在书架上寻找：
《解析噩梦之森封印》
《关于利用魔石进入噩梦之森的可行性研究报告》
《从噩梦之森封印论证神的存在》
《浅谈噩梦之森》
《消失的魔物：噩梦之森的深处》
《被误解的噩梦之森》
……
一本又一本，爱丽丝越看越心烦，这么多本书，怎么没一本有用的？一会儿说封印是神对人类的庇护，一会儿又说封印是默尔莱皇室与神殿共同谋划的阴谋，一会儿说森林是亡灵的彼岸，一会儿又说那是神的居所……猜测多如牛毛，但不管是哪一位作者，似乎都没有想过要解除这个封印。
是不想解除，无法解除，还是两者兼有之？莫非她的思路一开始就错了吗？
还是说，以“克莱斯特”的身份接触不到更有用的资料？
爱丽丝还在思考，眼角余光不经意间瞥见角落里的一本名为《诸神诞生与陨落的时代》的古代语书籍，回想起了希诺镇那个神官所说的话：
“远古时期，还有一种可以变化成与人类无异的、拥有思想的魔物。”
“那个猎人口中所谓的月之女神阿尔玛诺丝，还有传说中的黑龙霍兰尔德，大抵都是这样的存在。”
诸神陨落——
她心里一动，正要蹲下身去取，身后那个一直沉默的男青年忽然开口了：“时间不多了。”
什么？
明明只是一句提醒，一股强烈的不安却随即涌上了爱丽丝的心头。她立马转身，然而那青年已经来到她身前，与她不过一臂的距离，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不如直接告诉我吧？你盗取我的身份混进来到底是为了什么？萝拉？”
见鬼，他是克莱斯特！怎么会？
“怎么不说话了？这问题应该不难回答吧？”克莱斯特并不打算给她思考的时间，挑挑眉继续逼问，“你在隐瞒什么？”
爱丽丝咬咬牙，露出个假笑来，尽量慢地回答：“您真是贵人多忘事，我不是说过了吗？为了噩梦之森啊。”
“你是个聪明人，萝拉，你应该明白，现在嘴硬不会给你带来好处。”
“那您想必是聪明过头了，我有什么好隐瞒的呢？您应该也看到了，我看的都是和噩梦之森有关的书。”
话刚出口她就后悔了，她这破嘴怎么回事！就非要怼回去吗！
“好吧，你不想说我也不勉强，”克莱斯特露出个温柔的笑容，“还是让我直接问你的灵魂吧。”
话音未落，他的右手已猛然按住她的额头，将她抵到了书架之上：“我劝你还是别抵抗，不过别担心，只是可能会有点痛，不会死的。”说话间，一个繁复的魔法阵自他手腕处生成，快速撞向了爱丽丝的脸——
刹那间，爱丽丝感到了近似于“湮灭”的疼痛。
「爱丽丝！」
与此同时，克莱斯特感到自己的魔法阵遇到了巨大的抗力，甚至，那股抗力正在反过来拆解它！
怎么回事？
与此同时，有什么从她大衣里冲出来，变成一只黑鹰直直啄向他的眼睛，尽管那黑鹰即刻就被他的防护魔法阵弹飞，但此刻他不得不立刻松开手后退，免得那股奇怪的力量彻底瓦解他的魔法阵。
这可真是……
克莱斯特看向自己血肉模糊的右手手心，说不准是因为疼痛还是兴奋，这只手正在微微颤抖着——自五岁那年觉醒天赋以来，这是他第一次被他人造成这种程度的伤害。
这个萝拉到底……他看向趴倒在地的女人，不由得愣了愣。
——黑色的头发。
「爱丽丝，你还好吗？」
难道她就是传闻中的黑魔女吗？
他饶有兴致地想，留意到那只黑鹰再次向自己扑过来，他立刻便说：“我不想杀她，但如果你再乱动……”
闻言，那只黑鹰果然停止了动作。
克莱斯特满意地收回视线，走到了“萝拉”身前。她的变形魔法已经完全失效了，黑色的长发凌乱地盖住了她的脸，能感到她应该还睁着眼，却对他的接近完全没有反应。
他本以为她只是精疲力竭后晕倒了，但现在看来，似乎不是这么一回事。
他微微皱起眉，刚半蹲下身，便发现有微弱的光芒正隔着衣物隐隐从她后肩上渗出来。他毫不客气地拨开了她的衣领，却被映入眼中的东西震惊到瞠目结舌——
那是一个他非常熟悉的魔法阵。
「爱丽丝？能回答我吗？」
想到某种可能性，克莱斯特的心跳越发急促。他小心地扶着“萝拉”坐起来，拨开她的头发，捧起了她的头颅——倘若她此刻还有意识，想必会觉得自己成为了莎乐美手中的约翰。
接着，克莱斯特终于看清了那张毫无血色的脸。
那一瞬，仿佛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真奇怪，他想，为什么他突然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
是因为那个魔法阵吗？
克莱斯特深呼吸了一口气，有些狼狈地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他曾在白梦塔藏书室的古籍上见过一模一样的封印，不同的是，那本古籍上的图残缺不全，她身上的则是完整的。
按古籍上的记载，这正是噩梦之森的封印。
克莱斯特再次看向她的肩膀。在这种面对面的状况下，他能看到的纹路并不多，更显眼的是她肩颈上苍白的皮肤。
他忽然意识到，面前的黑发女性是异性。
他头一次感到了不自在，迅速将视线移向不远处那只黑鹰，清了清喉咙说：“过来吧。”
他边说，边伸手将她的双眼合上，侧着眼小心地整理了一下她的衣领，再用魔法让她看起来还是“萝拉”的样子：“我现在要带你的主人去治疗，如果你不想让她引起怀疑，就乖乖藏好。”
他刚说完，那只黑鹰已变回黑蛇缠到了她的腰间。他忍不住皱了皱眉，倒也没说什么，小心地抱起了“萝拉”。
另一边，迪伦正眼观鼻鼻观心地当个雕塑。刚才的动静不算很小，但他是个及格的秘书，对这一切都充耳不闻。在他看来，他等会儿要做的事也许只有处理后事，毕竟他并不清楚这位白梦塔塔主的脾气和手段，不知道他会不会给对方留个全尸。
说起来，想着想着迪伦忽然想起，昨晚妻子说今天想亲自下厨来着？希望不要加班啊……
“走了。”
走神之际，克莱斯特的声音忽然在耳边响起，迪伦迅速切换回工作模式，一转头却被眼前的场景吓了一跳，怎么回事，克莱斯特竟然受伤了？！
震惊归震惊，他人也没有闲着，立即挥手召唤出那个蓝色圆球，好尽快将几人都送出去。
可惜了，迪伦边操作边抽空想，不仅能熟练使用变形魔法这种高阶魔法，还能使白梦塔的主人受这种重伤，如果她还活着，一定是个值得招揽的人才。
不过，也好在她不是属于帝国的魔法师，她的死不会引起双方的冲突。
话说回来，这位塔主这是打算把尸体带去哪里？
克莱斯特紧接着吩咐：“出去后你安排个舒适的房间，然后立刻去神殿找最好的神官过来。”
“好的。您对您现在住的房间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吗？”
“不是给我，是给她的。”
迪伦瞳孔地震。
说话间，踏台已经将三人都带到了藏书馆的门口。迪伦抢先一步为克莱斯特推开门，再让早已候在门边的下属将克莱斯特带到最好的客房里去，自己则赶向了神殿。
「爱丽丝，醒醒。」
「爱丽丝。」
「爱丽丝……」
龙蜷在爱丽丝身上，第一次有了无能为力的感觉。祂仍能感受到爱丽丝心脏的跳动，但无论祂呼唤多少次，她都没有再给祂任何回应，仿佛他们之间的联系已经彻底断开了。
她刚来到这个世界时也是这样，龙想。那时候，明明她还活着，却和死了无异，即使睁着双眼，眼里也看不见任何事物。
曾经祂以为她只是讨厌这个世界，后来祂却发现，也许她只是不喜欢她自己的生命。
因为爱丽丝不想说，所以祂也不曾问过，但——
祂并不特别怀疑，如果没有这个封印将她们联系到一起，爱丽丝也许不会离开噩梦之森，而是会留在那里，任由森林的瘴气、毒雾、魔物……将她侵蚀、吞噬。
所以，尽管祂并不热衷于解决封印，祂也还是以此为借口，和爱丽丝一起离开了森林。
如果让她回到人类中去，她是不是就会想要活下去了呢？
毕竟，人类总是要回归于人类的。
「爱丽丝……快回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