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铃声骤然打断温蘅的思绪。

片场所有人的手机都必须静音，连震动都不能开。程申申抬抬手表示抱歉，举起手机当着温蘅的面先把手机调整静音才接听电话。

程申申早上直接从医院来的片场，孟雷是来给她送糖盒的。

她让孟雷把她的电脑和水杯也一起送到片场监视器那边，又问：“那件事处理完没？”

那件事是指：程申申让孟雷调查剧组叛徒。

昨晚她提前离开片场去处理的小道新闻，是一条温蘅苏冬青面对面的视频。视频的画面清晰，却被隐去了声音，这么拙劣的手段，只可能是剧组里那些无脑想发财的工作人员拍完卖给娱记的。

剧组这种事很正常，很多场务为赚外快，都会偷拍主演私下的动态卖给娱记，当然也会卖给粉丝。不同的是粉丝是自己发，而娱记会把视频分类，那些无关痛痒的直接发，可能会对演员产生不良影响或争议的就先发给演员团队，谈价删除。

可这条视频娱记却第一时间发给了孟雷。

电影《置换》的宣传方向统一是积极向上的，就连温蘅和苏冬青的合作都是世纪大和解的光辉主题。而娱记话里话外的意思很明显——如果程申申不买断，那他们发布的主题就会是：苏冬青主动进组反遭温蘅刁难。

呵。还真是搅屎棍专用话术。

程申申昨晚还头疼又要花钱，这会儿倒是突然想出一个，既能省钱又能灭灭某些人气焰的好主意。她说：“把昨晚苏冬青跟陈青吵架的监控视频截出来发给娱记。”

孟雷一听就懂了——有了那个吵架视频，娱记为了赚更多钱，肯定就会扭头去找苏冬青和陈青的团队。但是有个问题：“那他们不就知道是我们把视频给娱记的了么？”那俩人的团队都不是吃素的，闹翻对谁都不好吧？

“那我还说苏冬青跟温蘅的视频是苏冬青团队发出去的呢，能说清吗？”程申申余光瞟到温蘅和编剧出来，她压低声音飞快说：“你知我知，天地神仙不管我们这点屁事，所以闹起来一问三不知，懂了吗？”

“哦妙啊！”孟雷瞬间恍然大悟。

-

片场。

蒋麻子‘娶’女大学生，第三次拍摄开始。

饰演大学生的张鑫状态明显比前两次好太多，温蘅“开始”指令下达前她已经神经绷紧，浑身发抖了。正式开拍后，她被蒋麻子的父母拖进土房子，她扯着嗓子大声喊叫着“放开我、你们这群人贩子不得好死”瞬间带动了所有人的情绪。

吃瓜群众恨不能化身蒋麻子的如饥似渴，表情比动作还要用力的父母，费了好大功夫才把人摁到床上绑起来，蒋麻子演得最好，浑身上下又傻又急迫，嘴角甚至流出了口水。

蒋麻子个子矮，又坡脚，艰难却迫不及待地爬上土炕，一个跳身扑倒女大学生身上，“漂亮媳妇、漂亮媳妇，我的漂亮媳妇——”

蒋麻子口水流到女大学生脸上，他伸出舌头要去舔干净，俯下身的瞬间——

“咔，这条过了，换单向视角。”温蘅说着摘掉耳机走近片场，他来到张鑫面前，“演得很好，辛苦。”

张鑫还没出戏，瑟瑟发抖地蜷缩在角落，她长发凌乱，表情惊恐，身上衣服被撕烂了，大片皮肤裸露在外面，她抓着仅剩的一点布料遮挡在身前。

小演员在片场基本没人权，现场的工作人员早离开去准备下一个镜头的拍摄了，没人会注意到这边还有一个急需被关怀照顾的小配角。

温蘅抬手要脱掉自己外套给她披上，面前适时出现了一件一看就很贵的白色冲锋衣。

程申申歪头探出来，“不客气，不用还。”

温蘅看她，确定衣服不是从她身上脱下来的才接过。

山里气温冷且潮，他怕大小姐那单薄的身子骨受不了冻。

温蘅走到张鑫身边，撇开脸把衣服放到张鑫身上，“穿上吧。”

张鑫颤巍巍地抬起头看他，强忍的眼泪瞬间掉下来，不知是感动还是悔恨开拍前误解了导演的好意。

电影《重置》的镜头是坏人为主，所以这场戏的单独视角是拍蒋麻子强/奸大学生时的表情特写。饰演蒋麻子的演员没经验，表情更是不情不愿。

这演员叫马山川，他见导演在跟张鑫说话，就想来套程申申的话：“程制片，导演不是说要加床戏么，咋不拍了啊？”

或许刚才那段戏拍得实在太精彩，以至于程申申看监视器都被蒋麻子的哈喇子恶心到了，她斜了马山川一眼，而后视线向下，“你想拍？”

马山川：“不是导演要求的么？”

程申申冷声：“导演也让你二弟起立了？”

马山川闻言立刻双手捂住下/体，他嘻嘻哈哈装糊涂：“这、这是衣服的问题。”

程申申最瞧不起被下/体支配的下等动物，她压低声音，警告：“别只顾着捂二弟，心里那些脏东西也一起捂好，不然我哪天不小心给你掰断......就不好了。”

马山川刚走，温蘅就过来了。

他看着马山川灰溜溜跑走的背影问，“又吓唬人呢？”

程申申飞快翻了个白眼，纠正他：“本小姐从不吓唬人。”

她说完扭头看张鑫——白色冲锋衣穿在她身上有点大，都遮住她屁股了。

张鑫状态已经恢复，站在温蘅身后很是乖巧温顺的样子，程申申没想到这位瘟神还挺会安慰人。她收回视线问温蘅：“你看出马山川起歹心了吧？”

温衡反应了一秒，“嗯”了声。

程申申：“那你不教训他？”

温蘅：“导演只负责调教演员演戏。”

程申申：“不包括调教心思不纯的演员？”

温蘅：“剧情需要，不算心思不纯。”

程申申：“......”瘟神果然没有心。

见她不说话，温蘅招呼身后的张鑫，“你等下还要补几个单视角镜头，先去休息会儿。哦对了，衣服是程制片的，她说不用还。”

张鑫连忙跟程申申道谢。

程申申说不用，瞪了温蘅一眼，转身走人了。

温蘅回到监视器前，收到袁文博的信息。

袁：【我刚下飞机，得晚上十一点到片场。你那边怎样？跟大小姐和好了吗？】

温蘅盯着‘和好’二字愣神。

他跟程申申之间......好像并不存在和好与闹崩。

可换个角度想，似乎也是存在的，最起码在他看来是存在的。

就好像此刻他终于反应过来，凌晨提解约或许只是他的冲动发言，是他被气昏了头。可他为什么会被气昏头？如果在他认知里，他们之间只是互相利用的关系，那何谈会昏出气话？

但他就是生气，他气程申申连半点尊重都没给他。

他试着说服自己：我明明已经做出了那么多让步，她却半点坦诚相待都不能给他。

可又根本说不通。

程申申是什么人？不择手段的资本家，在她眼里：自己只是一个被拉来为电影造势营销的工具。

他们之间本就没有坦诚相待。

程申申找他合作是利益驱使，而他答应合作无非被那颗痣迷了心窍。

所以，他们应该是互相利用的关系。

他试图从她身上寻找那个女孩的影子，只要靠近她，他就总会觉得还有找到那个女孩的希望。

对，那颗痣。

面前再次浮现程申申那个俏皮得意的表情，在她踮起脚尖靠近的那一刻，他下意识要脱口而出的话竟然是“我收回要解约的蠢话”。

蠢话......

温蘅低下头，手指插进黑色长发里，自嘲心道：温蘅你确实有够蠢的，明明知道那是最不可能的人，却一次次被蛊惑。醒醒吧，大小姐不是她。

-

群演没经过专业训练，单独视角最难拍。原计划六点结束，可等全部收工已经接近十点了。拍小演员的B场地早已布置完成，温蘅保存好片子立刻赶了过去。

B场地布置在一片山林里，距离村民房屋比较近。

因为拍的是夜戏，周围灯光打的很暗，靠近才发现现场周围还围了一圈村民。

村民中为首的好像是村主任，看起来六十多岁，有些驼背，带了个浅灰色老爷帽。他不知在跟程申申说什么，但表情看起来不太愉快，且越说越激动。

温蘅走近才听清村主任说：“你当初只说拍拐孩子的戏，可没说还带拐妇女的！”其他村民愤声附和：“没错，只能拍拐孩子，不能拍拐妇女！”

前几场戏都是在室内拍，这些村民想凑热闹也挤不进去，但室外不同，公开区域，即便是围栏往外扩拉了好几十米，仍然无法避免好事的村民要来围观。

程申申长发随便在脑后扎了一个小揪揪，单薄的衣服被风一吹，勾勒出消瘦的身躯，即便如此，她站在一群彪悍村民里也半点不怯场。

她像听到了冷笑话，“李主任，我想请问，拐孩子跟拐妇女有什么区别？”

她身边就跟了个孟雷，但孟雷不经事，怯弱地恨不得躲到她身后。

温蘅见状就要过去，却被负责现场安保的人拦下，“温导，您先别过去了，小程总说她能解决，她怕我们过去太多人会更惹怒那些村民。”

温蘅拧紧眉心。

天胆的老板和一群愚蠢听话的下属。

那边的李主任不接程申申话茬，只一味强调：“反正就是不能拍。”

这个问题估计已经掰扯好久了，程申申显然没了耐心，她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发问：“难不成你们村里有拐卖妇女的情况，所以才怕我拍？”

李主任表情一怔。

其他村民原地炸毛，他们指着程申申说：“你胡说八道什么！”

程申申视线冷冷地扫过他们，“那你们心虚什么？怕我拍什么？”

村民都是些无知群众，受点刺激就想动手，却被李主任拦下，他说：“程制片，你是城里人你懂法，咱们合同上可是写的很清楚，这是拍拐卖儿童的电影，你不能哄骗我们签了字，就翻脸不认吧？”

程申申让身边的孟雷把合同电子版翻出来，“李主任，我体谅您年纪大看合同漏字，但我签署的每份合同都附带了剧本大纲，要不我们一个字个字对对？”

李主任见合同吓唬不住，立刻翻脸，“反正就是不能拍！除非你们在我的尸体上踩过去。”一众村民瞬间站成一排，“不许拍，除非从我们身上跨过去！”

程申申叹了口气，试着给他们普普法：“李主任，我付了钱，现在是合法使用该片区域进行拍摄。您现在属于恶意阻拦，我们是可以报警的。”

一口无遮拦的村民大喊：“你报啊！看看你能不能全尸走出这里！”

程申申身后的孟雷吓得抖了抖，他拽程申申的衣服，小声说：“老板，他们人太多了，现在又跟疯狗似的，咱们在这里太危险了，先走吧。”

程申申让孟雷闭嘴，她撸起袖子跟那村民说：“好啊，本小姐最不怕的就是拼命，你这点吓唬人的话我小时候听得多了，我看你今天能把我——”

她话没说完胳膊上突然多了一只手，手劲很重，捏得她骨头都像咔嚓了一声。身体被那只手拽着飞快调转了方向，转身太快了，快到停住时眼前事物都在晃。

眼前的万物还没稳定，又差点被一声怒吼震破耳膜。

“程申申，你真够疯的！”

“......”被吼得人揉了下眼才看清眼前人，居然是表情愤怒的瘟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