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轩哥哥，今日你为何教我写这两个字？”是日，我看着纸上写着的字，不解地问道。

那之后过了几日，墨轩突然提出来教我习字。

自从我十二岁那年，习字一事被林乾打断后，一直到今日，墨轩才再次主动提出来教我习字。

从很小的时候开始，我在墨轩的引导下念了不少话本子的缘故，识字并不少。但因为没学过写字，写出来的便一直歪歪扭扭的。

今日他教我写的字，是四象之一，南方神兽朱雀神君人化的名讳：“凌光”。

墨轩坐在我身后的凳子上，他一手握着我的手，另一手揽着我的腰。闻言，他握着我的手的那只手突然松开来，道：“我只是觉得，染儿同话本子里的凌光神君颇为相似。”

墨轩说着，突然叹了口气。我听到叹气声，便转过头来看他。墨轩正盯着纸上两个字出神，神情似是陷入了久远的回忆。

墨轩察觉到我在看他，便回过神来看向我。他冲我勾唇一笑,抬起方才握着我的手的那只手，放在了我脑后的发上：“外表柔弱似水，但个性却刚强如铁。”

他的手摩挲着我的头发，使得我的头上和心上都有些痒痒的。

我听了他的话，反驳道：“我可不觉得凌光神君柔弱。”

墨轩手上的动作一顿，问：“染儿何出此言？”

说完，我冲他笑了一笑：“四象乃神兽之首，虽说凌光神君的法力不及青龙及白虎，可比起勾陈、腾蛇之流的神兽来说，依旧是强上千倍万倍。若是染儿有凌光神君的本事，一早便不怕府里人的欺凌了。”

墨轩似是没想到我会说出这番话来，神色有片刻怔忪。他转瞬便回过神来，道：“染儿说的是。”

说完，他又叹了口气，看着我的眼神里突然泛起层层怜惜之意。

墨轩身子孱弱，非但不能处处维护我，还处处需要我维护。

虽然他敬重女子，也认为女子未必不如男子，可每每看到我为他辗转辛苦的模样，即便我不在意，也难免让他的心里抑郁难平。

我看到他陡然变化的表情，突然反应过来，自己多半又扯到了他的痛处，慌忙冲他一笑，道：“不过，那也都是些往事了。今时不同昨日，如今佩儿姐姐在林府，从平漠回来后，我在江湖上的名声也日渐好转，如今林府的人都把我当成小姐，哪里还敢给我气受。”

墨轩定定地看了我一会儿，眼神似是有些怆然。

须臾，他的眉头慢慢舒展开来，嘴角也缓缓露出笑意：“那染儿也不要为再我勉强自己，如今我的身子也比以前好了不少，日常琐事也可由我自己处理，你莫要再替我打点。”

墨轩说着，揽着我的腰的手慢慢收紧。

“可我愿意替你打点，”说着，我把头靠在了他的肩膀上，厚着脸皮继续说道，“这是妻子对夫君应尽的本分。”

“染儿如今越发油嘴滑舌了。”墨轩的语气里带着一丝嗔怪的意味，可他脸上和眸中都是笑意，似乎对我自称“妻子”一事颇为赞同。他目不转睛地看着我，须臾，突然勾起食指来，轻轻地刮了一下我的鼻头。

那日之后，墨轩虽然没再对我表现出疏离，可我对他表露亲昵之时，他还是多少有些顾忌。

不过，自从我把外界的情势，以及裴甫遥的营救计划详细告知之后，他再同我独处之时，之前的顾忌便也消于无踪。

在慕容府和天辰教的一战中，云佩得以大展身手，武林中人对她有了新的认识。

原本所有人以为，云佩武功虽高，但不过是个女子。

若是真刀真枪地在擂台上对上李梦远或是裴甫遥，即便她能周旋一时，最终也会败在那二人手上。

可那日之后，众人突然发现，原来不显山不露水，甚至被人在背地里称为“区区女流”的云佩，武功居然同那两人在伯仲之间。若是真上了擂台，鹿死谁手尚且不知。

云佩显露真功夫后，也让门内弟子青黄不接的绝尘扬眉吐气了一把。林济舟以此为契机，请云佩来绝尘做护法。

云佩原本是拒绝了的，可那日撞到我同墨轩之事之后，便改口答应了下来。

于是，云佩闲来无事之时，还会来南院找我和墨轩聊天。只不过，她再没像那日那样乱闯，进院之前，她会远远地喊上一声。

我想到这几日她来闲聊之时，经常因为我同墨轩的亲昵举动挤眉弄眼的情形，脸不由得一红。

我原本以为，云佩此前撞破我的事，同墨轩见面或许会有些尴尬。

虽说因着我的缘故，墨轩和云佩曾打过照面，但到底不熟。可这几日下来，我却觉得墨轩和云佩像是多年未见的老友一样，着实出乎我的意料。

墨轩虽不会武功，但读过不少武功方面的书，云佩聊起习武一事之时，他还能同她探讨一番。

“墨轩哥哥，”我从思绪中出来，冲墨轩说道，“今日天气尚好，我陪你出去走走吧，对你的身子也有所助益。”

方才我走神的时候，墨轩也陷入了沉思。听到我说话，他也从思绪中抽离，冲我轻轻点了点头，道：“好。”

***

我搀着墨轩，来到了林府南院最南边湖畔的亭子里。

绝尘派林府大致分为“东”、“西”、“南”、“北”、“中”五个部分。

东院是掌门的住所，此前由林济舟独用，除贴身护卫及服侍丫鬟之外，门下弟子及他人无事不得随意进入。

林府的北院是练武场，中庭为绝尘派会客和招待贵客之所，西院面积最大，用来安置丫鬟、老妈子、门下弟子和闲杂人等。

南院则是林府家眷的居所，林济舟父母早亡，林夫人和大小姐林碧清死后，便由长子林乾独居。

林乾性子怪癖，虽然下人中巴结他的不少，但这些人背地里也并不待见他。由此，南院除他和贴身小厮之外，几乎无人出入。

那日林乾在南院被我“惊吓”之后，当日就求着林济舟搬去了东院。

说是自己突然顿悟，知道自己身为掌门继任之人，可武功实力不济，难当大任。因此，他想同父亲住在一处，方便父亲指点武功。

林济舟喜出望外，当即便应允了下来。

我听云佩说，林乾虽然信誓旦旦地说了这么一番话，但实际上也不过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

如今武林形势大变，林济舟为了处理门内事物，忙得无暇分身，便也无从管教他。

云佩还说，林乾似乎是被南院的什么东西吓破了胆儿，这几日非但不敢来南院，甚至连中庭都不敢多做停留。

下人们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受了他的影响，这几日也不敢往南院来。

如此一来，倒是方便了墨轩和我，即便我同他像今日这样在外游玩，也不用担心被人看见。

只不过，云佩得知此事后，曾追问过我和墨轩几次，是否知道林乾转变的原因。

此事关系到墨轩的清誉，我同他便搪塞了过去。

“染儿，我听说，此番你从平漠回来，林掌门对你态度有所转变。

为了减轻你身上的担子，还专门指派的几个丫鬟过来帮忙，可这些日子过去，我怎么从未见有人过来？”我扶着墨轩刚坐下，便听他说道。

“怎么，墨轩哥哥可是嫌我不够周到？”我听了这话，不悦地撅起嘴巴。

“怎会，”墨轩看着我的模样，冲我柔柔一笑，又道，“这普天之下，我再找不到比你更贴心之人。

只是，我见你日日照顾我，很是辛苦。你虽聪慧能干，可终归精力有限。

既然林掌门有心，你何不受了这份好意，自己也能轻松些。况且，我总是看到你如此辛苦……”

墨轩的话没说完，他顿了一顿，又叹了口气。

他神色缥缈地望着远处，眼睛里倒映着湖上浮动的波光，过了一会儿，他转过头来，将目光落在了我身上，眼神里带着疼惜。

“墨轩哥哥不必担忧，这些日子我虽日日同你一处，可你衣食起居的活计，私下里我也交给了下人打理。我之所以不让人来，也是不愿意让人打搅你我。”我安慰他道。

“况且，”说到这里，我又叹了口气，“林济舟的为人你心里也清楚，他哪是心里惦记着我，不过是因为我如今的名声比以往好了不少。若是他再苛待我，对绝尘没有好处罢了。”

墨轩凝视着我，眼神里带着疼惜之色。须臾，他缓缓地伸出手来，将我拉进了他的怀里。墨轩的衣衫上带着皂角味，我靠在他的肩膀上，顿感心平静了不少。

墨轩虽为男子，可心思十分细腻。虽说这些年过去，林济舟对我不闻不问一事我早便不在意，可每次提起来，墨轩却总是一副难以释怀的模样。

他的细致入微让我感激，可他的目光却让我多少有些不自在。

我慌忙清了清嗓子，从他的怀里挣脱出来，岔开话题，道：“说起来，林济舟此前也曾同佩儿姐姐提过，不再由我来照顾你，改由丫鬟接手之类的话，你猜佩儿姐姐是怎么回他的？”

墨轩闻言，登时来了兴致，问道：“怎么回的？”

“她说：‘染儿不会武功，若是在诗书上还不如人，未免太丢绝尘派的颜面。裴公子饱读诗书，让他去教教染儿也好，还省了请先生的银子’。”

墨轩一笑，道：“想不到，这位碧光剑女侠非但武功高强，嘴上的功夫也非同一般。”

“那当然，”我说道，“不过，我还听人说，她原来嘴皮子比现在还利索，可原来她是说不过人的。

现在她嘴皮子虽不比以前利索，可说过她的人却越来越少，墨轩哥哥，你可知道这是为什么？”

“为何？”墨轩问道。

“因为以前的佩儿姐姐武功不济，可如今她的武功好了，若是说赢了她，可不就是要挨打咯。”

墨轩闻言，突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在我的记忆里，墨轩像今日一样展现笑颜的时候少之又少，像如今这般开怀大笑的样子，我似乎从未见过。

墨轩大笑的模样同以往的笑容不同，那模样灿烂如日月，又浩瀚似星辰。

以前看到他笑的时候，我只觉得那模样清幽，恍若空谷深潭。

可看了他现在的模样，冥冥中我生出一种异样的感觉来，若是墨轩并非身子虚弱，若是他同裴甫遥一样有武功傍身，或许，他的个性会与现在大不相同。

我呆呆地看着墨轩的笑颜，一时回不过神，直到他伸出手来，在我眼前晃了两晃：“染儿？”

我猛地回过神来，双颊不由得有些发烫。

虽然如今我同墨轩心意相通，可猛然盯着他发呆，难免让我有些不好意思。我欲盖弥彰地冲他一笑，道：“墨轩哥哥，那边景致不错，我再扶着你走走吧。”

“好。”墨轩点了点头，便在我的搀扶下缓缓站了起来。

墨轩刚要走，可突然像是察觉到了什么一样，动作停了下来，一双眼睛直直地盯着远处。

我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猛然看到不远处站着一名青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