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云佩、李梦远三人齐齐转过头去，但见是一个惊雷劈在了裴甫遥的身侧。

惊雷在地上炸出了两尺见深的坑，方才裴甫遥站着的地方扬起大片尘土，铺天盖地地冲我们三人的方向席卷而来。过了好一会儿，尘土才渐渐被风吹散，方才落雷的地方渐渐显现出人影来。

裴甫遥披头散发地站在原地。他的样貌与方才有异，脸色十分苍白，但双目赤红。他额头上方蓦然出现了一道长长的、竖直的血痕，同他的红眸相称，显得十分骇人。

裴甫遥的神色有些迷茫，似是一副大梦初醒的模样。片刻之后，他突然回过神来，抬头看向我们三人。可在看清楚我们三人的刹那，他如同看到了极为恐怖的事物一般，全身一震。

李梦远见状，眉头一皱，正准备再次追击。可就在这时，裴甫遥站着的地方突然刮起一道龙卷风，猛地卷起地上的砂石。

李梦远的脚步一停，慌忙以衣袖掩面。等到龙卷风远去，裴甫遥连同左护法已然不见了踪影。

***

那日，裴甫遥消失后，我便跟着云佩和李梦远回了平漠。

不过，我跟着二人走了没两步，便忽觉眼前一黑，后面的事便统统不知了。

醒来之时，我发现自己躺在客栈的厢房里。云佩说，那日我晕倒之后，是李梦远将我抱回去的。

“妹子，你是没见王惜颜当时的模样！”是日，我的养父林济舟和林懿皆跑去慕容府商讨对策，云佩闲来无事，便跑来我房里同我聊天。

“那王惜颜在灼炎向来是有求必应，成天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我认识她这么多年，还从没见她那副憋屈的模样！”说完，云佩便哈哈大笑起来。

这几日，我从下人那里听说，当日李梦远同裴甫遥交战之时，平漠天象异变。空中飘着大片暗红色的云，城内狂风大作，一炷香的功夫后，竟有冰雹落下。

平漠向来少雨雪，如此极端的天气闻所未闻。冰雹过后，便有些无所事事的好事者出来看热闹。

当日王惜颜受了裴甫遥一掌后，虽受了内伤，但修整了一个时辰便无大碍。因而李梦远抱我回平漠之时，正好被跑到城门口看热闹的王惜颜看见。

自从被李梦远和云佩救回后，我便觉得身体十分疲乏，这几日几乎日日在厢房里休息。我半躺在床上，看着坐在旁边藤木椅上哈哈大笑的云佩，突然觉得有些头疼。

“姐姐别再说了，”我揉了揉眉心，道，“这些事我并无兴趣。”

云佩闻言，笑声骤然一停。她转过头来，冲我挑了挑眉，眼睛里有几分玩味的神色：“妹子别嫌姐姐聒噪，姐姐之所以说这番话，也是给妹子提个醒。趁现在有功夫，有些事，妹子还是提早打算的好。”

“姐姐这话是什么意思，”我皱起眉头，“我听不明白。”

云佩盯着我看了一会儿，突然垂下眸子，叹了口气：“那日李梦远同裴甫遥交手之时，妹子拼死护着裴甫遥，李梦远或许不知个中缘由，但我却能猜出几分。”

云佩顿了一顿，又道：“你多半是怕裴甫遥身死，天辰教覆灭，裴墨轩的性命便没了价值。”

云佩说着，又叹了口气，道：“妹子，你是聪明人，此前姐姐不拿这话劝你，只是因着没走到现在这一步。可如今事态发展到这个地步，妹子你觉得，你同裴墨轩有几分可能性？”

我没料到云佩会突然同我谈这件事，心头骤然一紧。

云佩摇了摇头，又道：“且不说你同他一正一邪，世人难容。若是你爹逼你嫁给李梦远，你要如何？”

“我……”我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一句话来，不由得抓住了身上的锦被。

前几日，王惜颜在比试台上伤我后的第二日便发起了高热。消息传出后，一时之间，平漠谣言四起，我成了众矢之的。

可李梦远云佩将我救回后，江湖上关于我的传闻突然风向大变。

王惜颜的高热虽然蹊跷，但也有人证实，王惜颜当晚的确大闹一场，此后又水米未进，会发高热也在所难免。况且，李梦远救我之时曾误伤我，可几日过去，却并不见丝毫异样，可见传闻不实。

再者，林济舟当日在众人面前的一番话着实让人大开眼界。五年前，林济舟的长子林乾曾被人绑架，虽然他方寸大乱，险些做出荒唐事，但在武林中却留下一个“爱子如命”的美名。

可那日他的那番话传开之后，众人便觉得林府并非传闻中那般父慈子孝。林济舟看似仁义，实则铁石心肠，眼中只有门派利益，甚至不惜舍弃我这个养女的性命。

江湖人猜测，林府当年之所以传出我是“妖邪附体”之类的话，只怕是林府苛待我这个养女在先，又怕不光彩的事传出去之后，让绝尘派颜面扫地，才将脏水泼在了我的身上。

毕竟，将我说成是妖邪之后，林府苛待养女一事便有了正当性。这番话传出来后，先前对我表露出憎恶的人，便纷纷开始对我表露同情。

除此之外，李梦远先前在慕容府同裴甫遥打斗时表现出非凡的武功实力，自此一战成名。

他的名气一大，各色小道消息也顷刻间浩如烟海。比如李梦远此前日日同我一处，除去同情我之外，分明是对我一见倾心。

比如灼炎派的王家四小姐对李梦远一往情深，可李梦远之所以不为所动，就是因为心上早已有了我。

起初消息还有几分真，可传着传着就变了味儿。外界的传闻渐渐从一见倾心变成两情相悦，从两情相悦又变成了两小无猜。甚至坊间还传出了以我二人为原型的话本子，其中还有李梦远的父亲李笙棒打鸳鸯的桥段。

我听人说，李梦远的父亲李笙对李梦远的心思了如指掌。先前因着我的恶名的缘故，对我和李梦远的这桩婚事颇有微词。可如今消息传出后，便不再干涉李梦远的所作所为。

虽然我不愿意承认，但在江湖人看来，我和李梦远的夫妻名分已然名副其实，只差林济舟点头，走个形式罢了。

这些日子我也不是没想过这些事情，只是事情同自己预想差得太远，我不愿意接受，心里又总存着一丝侥幸。

云佩的话一说完，先前的烦躁感便一股脑地涌了上来，我疲惫地叹了口气，道：“我自是无可奈何。在林府，我本就人微言轻，又不像姐姐这般有武功傍身。就算墨轩哥哥心上有我，愿意同我一起私奔，可他那个身子……”

我摇了摇头，又道：“又怎能禁得起舟车劳顿之苦。况且，如今天辰教和五大家族重新开战，墨轩作为人质，他的居所定会守卫重重。

况且，五大家族在江湖上耳目众多，就算我们侥幸逃出去，只怕还没能得到天辰教的庇护，就已经被抓回去了。”

说完，我便低着头盯着锦被上绣的花鸟出身。那锦被是云佩特意带来的上品，背面上绣着一幅生机盎然的春景图，可我看在眼里，却觉得心里一片荒凉。

云佩也跟着叹了口气，道：“虽说李梦远是李笙的次子，但文武双全，将来就算不能继承掌门之位，如今在武林中也已然赫赫有名。况且，李梦远一表人才，又哪里比不得墨轩？”

“只是因为他不是墨轩，便哪里都比不得，”我说道，“姐姐从小便集万千宠爱于一身，或许不懂‘情’这一字的滋味。

若是林济舟强逼我嫁给李梦远，以我的身份地位，必是无力抵抗。只是，从那之后林碧染便会是一具行尸走肉，若是李公子不在乎，那我也无话可说。”

说完，我缓缓抬起头来，眸眼坚定地看向云佩。云佩正蹙眉看着我，眼神里三分担忧，三分探究。

她看着我看她，突然冲我缓缓地笑了，道：“我早知妹子会说这一番话来，既然妹子决心至此，那姐姐我也无话可说。”

云佩这番话同方才那番话差距甚大，我有些不明所以。

云佩似是看出了我疑惑，她抚了抚衣袖，冲我神秘一笑，道：“往后，妹子同墨轩之事，姐姐会为你做主。”

云佩说，如今我同李梦远走到这个地步，她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毕竟，若不是当初她那番玩笑，李梦远也不会同我姐妹二人熟络起来。

云佩坦言，当初她之所以这么做，一是想试探我同墨轩的心意是否真切，二来也是想为我寻一桩亲事。

毕竟李梦远身为五大门派之一碧波派掌门的次子，人品家世无可挑剔，若是真能撮合我二人，也是为我找了个好归宿。

可如今她看我如此坚决，她也不好再违背我的意愿。

云佩办事虽然风风火火，有时又丢三落四，可她为人一向言出必行。我看着云佩的神色，心里莫名觉得踏实不少。

只是，我一直有些在意，李梦远和云佩都是行事光明磊落之人。那日裴甫遥手无寸铁，两人非但没有半分退让，反倒狠下杀手，着实在我意料之外。

那日观云佩反应，二人似是有难言之隐，可之后我曾问过几次，皆被云佩插科打诨地糊弄了过去。

我想，这二人毕竟也是五大家族中人，有此反应或许也在所难免。

当年，五大家族在剿灭天辰教之前，为了煽动舆论，曾在江湖上放出“天辰教乃一群穷凶极恶之徒，天理难容,五大家族联手对抗天辰教乃是替天行道”这样一番话来，以此混淆视听。

江湖中人和五大家族的弟子听信此言的不在少数。

不过，像李梦远和云佩之流的五大家族掌门的子嗣或近戚，虽不至于听信这番胡话，但即便知道对方是善者义士，碍于家族利益，也不得不与之为敌。

故而，虽然我相信云佩或许会在我同李梦远的婚事上横加阻拦，但我却没有多少把握，等到裴甫遥派人营救墨轩之时，她会助墨轩逃出林家。

因此，裴甫遥此前让我转告墨轩的那番话，我并未向她透露出一个字。

况且，云佩虽是林济舟的侄女，虽被林懿视为掌上明珠，但我却不觉得，她能在我同李梦远的婚事上起到什么作用。

毕竟我同李梦远的结合关系着碧波派和绝尘派两派的联合，若是对绝尘有利，就算云佩想要阻挠，她的父亲林懿也会出来制止。

眼下之际，我只能盼着裴甫遥能早日行动，将我和墨轩一同带离绝尘派。

只是，若是如此，只怕往后余生，我都不能再见到云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