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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第六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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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在褚英混乱的意识中迎来颠倒。

她分不清一个时辰是多久,大概是像永远那样的漫长。

褚英等过几个漫长,床榻边静了下来。

有人叩门:“郡主。”

那碗血的缘故,她听得见,看得清。在软纱之后,叩门的人不请自来,款步走到她的面前,唇边衔着兴奋难耐的笑意。

褚英的目光落在领头那人的身上——是那个送信人,败在她剑下,仍有不服。

他向褚英介绍:“郡主,这几位是我的师弟师妹,我们等这一天太久了。”

殿中铺着厚厚的缎子,他的话被褚英剪断成单独的字,砸在地上,无声。

是他们,若虚的弟子。

那她又算什么?

褚英不解,体力正源源不断地流失,心口仿佛在缓慢地溃烂,她拼命抑制住用刀剖出心脏的冲动,轻颤的睫羽早已暴露她此刻的不堪。

她被“请”下榻,七人渐次围坐在她身边。

他们看来的目光亢奋,激动。褚英觉得熟悉,她想了片刻,释然地笑了——这是野兽寻找到猎物时的目光。

她牵起嘴角,连这个动作都艰难,快要耗尽全部的力气。

他们窃窃私语,像在实施某种仪式,少顷,领头那个跪坐在地,并指抵在眉心,低声念起咒。

随他出声,其余几人宽大袖袍中飞出白色丝线,食指点到的方向便是银针将要穿过的地方。

“那日承蒙郡主赐教,我想明白了许多。”咒语停歇,他拿出匕首,“伏久者,飞必高;开先者,谢独早。我自以为忍耐得够久,竟敢对郡主不敬。”

他微笑,神情认真,几步趋向前,捏过细线一端,将它放在褚英胸前。飞线试探似的在她衣上绕过几个圈,忽地钻入褚英体内。

“不过我也提醒了郡主……”他此时姿态放得极低,匕首对准暴露在外的另一端飞线,轻轻一划,飞线断,整个地没入褚英身体里。

褚英心口锐痛,冷汗浸湿了背后,她浑身哆嗦,忽冷忽热,几次支撑不住欲倒下,其余六人袖中飞线便牵扯住她的手。

褚英仰面望着殿中刻得美轮美奂的浮雕,花鸟虫鱼有几瞬在她眼中化作带着狰狞面具的鬼吏。

他发笑,欣赏她的无能为力,两手拢着接她心口出溢出的鲜血。浅色的单衣早被血染透,承接不住再凝成血珠,坠进他的掌心。

他用指腹点过掌中血,放在舌尖:“你身上流的血和我们并没有什么不同呢……”

他略感怅然,头顶响起几声闷抑的笑,抬起脸,褚英不屑的目光深深地刺痛了他。

他倏地失掉冷静,将要发作,见她嘴唇翕动,却始终听不清。

“郡主想说什么?”他故作怜悯,俯身靠近,将自己净白的颈脖送到褚英近前。

猎物咬住野兽,将他的血液供给自己做养料。

褚英的手腕被细线割破,淌了一地的血。

众人料想不到她忽然癫狂,她抽出柔软绸缎下的剑,刺穿向她袭来两人的腹部。另五个摆阵,将褚英困在正中。

然而他们连回招都来不及做出,褚英已挥剑而至,烁着冷光的剑锋溶在血泊中。

“呃……呃……”

他喉间涌出鲜血,褚英跪地,用微弱的声音问他:“你叫什么?”

她双手颤抖不止,等了半晌,不见回答,淡淡自语:“算了,不重要……”

垂地的纱帐轻微摇曳,殿中横倒七人奄奄一息,另有一个是垂头跪坐的血人。

她扯过轻纱,擦拭剑上的血,似远似近的幽暗之处,一人袖中甩出的铜镜发出夺目的光,镜中声音好似悬在半空之中,是她再熟悉不过的人。

“褚英,你已犯滔天之罪!速回郢城!”

褚英认真擦剑,嘴唇也在发抖:“回郢城之后呢?”

“剔骨挖心!”

卡擦——

匕首捣烂铜镜,在支离破碎的镜片中,褚英看见自己的面孔忽然变得极其陌生。

她身形一顿,收回手,不再看镜中晃影,继续擦拭她的剑。

只是一点血,却足够她做到如此地步……

她快了忘记了身上伤口的疼痛,将剑支在地上,努力站稳,摸过几人脉搏,都断了气。褚英自始至终收敛住神情,不抬头,不向外看。夺目的鲜血冲撞进她的眼帘,只消她松懈半分,体内的狂躁便要开始叫嚣——再多一些的血,再多一些的血……

褚英跌跌撞撞到了出口,挥剑斩断浓雾一般的纱帐,端起燃烧的烛台扔向地面一件血衣。她仍有犹豫,指腹在剑柄摩挲。

火烧将起来,像条引线穿过她心底某处,连同仅剩的犹豫一并在静默中垮塌。

褚英断剑,转身离开崇寿宫,离开了蘅山。

————

断剑第三天,褚英在街上见到策马疾驰的长风军,好险,马上将军的刀鞘贴着她的鼻尖,帷帽落地,她被裹挟尘土的风迷住眼,背身躲避,那人目光蜻蜓点水一般带过她的发顶。

这是距离他最近的一次。

又过一段时日,褚英久未进食,身体每况愈下,她靠着溪水和野草撑不了多久。若虚的耳目遍布各州郡县,迫使她只能穿行在山野间。

她还是被发现了。

褚英被一队威风凛凛的长风军持戟架在中间时,她想不通自己犯了怎样的过失。她抛却掉过去的骄矜和尊严,去做一个低微的逃犯,刀瘦病黄的面孔已经瞧不出属于高门贵女的风范,身上一件盗来的披风,松垮宽大,将她装饰成破落的流民。

铁戟从她颈脖处移开,褚英脱力跪地,粗粝的石子摩擦掌心,她全然无所感知,只是毫无防备地升起了绝望。一种张皇空虚的恐惧抓住她,心口发痒,她无措地吞咽唾沫,但口干舌燥,吞咽进心底的,是她的茫然。

她一遍又一边咀嚼茫然,病痛的威力在她离开蘅山之后反复降临,却在这一刻达到顶峰。

她遏制住冷热交替带来的颤抖,两手扣住坚硬的石路,指缝溢出血,像是代替她痛苦的呻|吟。

一人排众缓步而来,停在褚英面前。

霁青,瓷釉,雁翎刀。

皇城莲池的荷叶香。

还有镶金嵌玉的车驾。

车驾裹挟瑟瑟的褚英。

于是她的遏制尽数溃败,她伸出灰败的指,用力揪住他面料考究的官服,听见自己嘶哑得不像话的声音:“李息,放我走,他们会杀了我……”

她指上的血沾染他洁净的衣角,像是开出一朵墨点的花。接着这花从她手里抽离,慢慢远去。

他冷静,自持,站在远端观望,漠视尘土飘扬散在空中。

“带她走。”

褚英勾着背,没有力气,垂着脑袋一低再低,额头抵在手背。

她累了,好久未睡过一个沉沉的觉。

……

再次清醒,褚英镇定许多。

她身处驿站的房间中,室内仅有一盏简陋的灯,因离她的床榻太远,光线爬到她的手边,什么也照不清了。

床边一人,坐在阴影中,见褚英醒来,这才起身上前,为她在背后垫上靠枕。他却有意不看褚英,紧绷一张失去血色的脸,手指触及她颈上肌肤,冰凉,刺得她拧眉躲避。

他像是回过神,低骂一句,将手抽了回来,又立刻返身走到房间的另一角,端来水和干净的脸帕。

热水升起的白雾在夜里显得虚假不真实,从褚英的方向可以看见半开的窗子,树影幢幢,群鬼似的飘进了屋里。

他绞了脸帕回到褚英面前,沾了墨点血花的衣角落在床褥上。

褚英任由他摆弄,可他的手将将停在她的下巴,指甲盖大小的一片血,和着粗粝的细沙,她麻木了,不觉得痛,他却下不去手了。

白日的情形颠倒,她冷静自持,他溃败涣散。

“李息,”褚英低低道,“放我走……”

他指节紧到发白,索性放弃,将脸帕扔回水里。

“谁要杀你?”他替她问,不要她的回答,兀自猜下去,“若虚?陛下?还是他们两个?”他笑了一下,这点笑意转瞬消失,沉寂在更加冷淡的目光里:“长风军遍布若虚的耳目,只要你留在太炎,早晚有一天会被他找上。”

褚英自嘲:“如今不算吗?”

她的眼睛适应黑暗,看清床边还放着一把剑,她心中一窒,又听他继续说道:“去苍州吧。”

褚英抬头,撞进他眼里。

“去找你兄长,他在苍州起兵,朝廷的手暂时还伸不到那里。我已经给褚策送去信,你一入境,他会亲自去接应你。等到苍州,你就安全了。”

她有一瞬的迷茫:“……苍州起兵?”

李息留给她理解的时间,拿过床边的剑,搁在她掌心:“三天后,车驾经过宛州,我会找机会放你走。江岸有船家在等你,是个跛足的老汉,一只眼睛是瞎的。你上了他的船,沿江一路往南,最快两天,你就能见到你兄长。”

褚英只是问:“为什么?”

她问的是什么,连她自己也不知晓。是为什么帮她?为什么一切都安排妥当了?还是为什么不考虑他的退路?

李息掌心在滚水中浸过,温热带着暖烘的湿气,盖住她一对没有温度的手,迫使她握紧了雕刻花纹的剑柄。

他听见褚英的问,仍然是笑,追她的目光:“郡主愿意相信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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