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那天晚上李不眠并没有给出一个明确的答复，李楚臻却像是默认了他一定会答应一般，将在寿宴上要注意的事项发给了他，让他牢记。
当然，其实就算他真的想拒绝，他又能如何拒绝得了呢？说白了，他一无所有，他身上仅有的不过是从沈青玉那里得来的几个月的工资。面对李楚臻，他毫无话语权。
他不知道该怎么样把这件事情和沈青玉讲。于是一拖再拖。
就这么又过去了一周。
沈青玉忽然又给他一套西装。
“过几天茂鑫的董事长过生日，邀请我去参加，你也陪我一起去吧。”沈青玉这么和他说着。
李不眠动作一怔，脸色几经变化，最终挤出一个不算很自然的笑∶“我也要去吗？”
“怎么，你不想去？”
其实这不是想不想的问题了。他或许是必须要去的，只是不是和沈青玉一起，而是作为李楚臻的儿子。
“我去的话，是不是不太好啊？”李不眠话里拒绝的意思很明显。
沈青玉当然看出来了他的抗拒，只是微微眯起眼，思索了一番，才说∶“好吧那你乖乖待在家等我。”
“好。”
他短暂地松了一口气，但很快，更深的忧虑袭来，他不得不考虑如果在寿宴当天遇到了沈青玉的话，该如何处理。
他现在只能天真地祈祷着他们并不会在那天遇见。即便他知道这几乎是躲不开的结局。
——
在李不眠能想出一个合理的解释来处理可能出现的情况之前，李楚臻的寿宴就先来了。
他像是被赶上架的鸭子，无措又茫然地做着所谓必须的准备。
好在沈青玉出门很早，于是他也能比较早地在他之后赶到这里。
大概李楚臻已经和人交代过了，他一到场地就被侍者带路到了休息室。
那是他第一次见到李楚臻。
李楚臻现在虽然步入中年，但年轻时候的样貌是很好的，现在年纪上来了，有些发福，脸上堆着笑，倒显得和蔼可亲。
李不眠意识到他和李楚臻长得并不能说很像，他的长相大概是随了他的母亲。
“你就是不眠吧？我一看就知道是你。”李楚臻并没有拿出很高的架子，但这种套近乎的行为也并不算让人觉得很舒服。
他的眼神像是在打量什么商品，估算价值。在那一刻，李不眠无比确定，如果他是一个很废物的继承人，那么李楚臻会毫不犹豫地抛弃他。
“是我。”李不眠让自己看上去尽量平静。
“注意事项我已经提前通知你了，今天是万不能出岔子的，明白吗？”
“明白。”
商品的首次亮相都是需要注意的。
李楚臻似乎是对他今天的打扮还不太满意，又叫人给他换了一套衣服，并重新做了造型。
全程李不眠都没有说过一句话。这里不需要他的意见。
宴会准时开始，李楚臻最后再和他嘱咐了几句，看他没什么反应之后又没再说什么了。
至此事情也已经无法改变。
交响乐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李不眠从来都不知道那些曲子的名字，也从来没有欣赏过。
前来参加宴会的人聚集在大厅，目光锁定着终于出场的今日的主角。
同时，他们很快注意到，李楚臻的身边站着一个年轻人。
“各位晚上好，欢迎大家前来参加鄙人的寿宴，值此良机，我在此想大家介绍一下，我身边的这位，我失散多年的儿子，李不眠。”李楚臻的声音出现在耳边，李不眠却已经很难做出什么反应，他甚至不记得自己当时的表情如何，那些所谓的注意事项已经被他忘得一干二净。
他只是茫然地站在那里，跟随着李楚臻，当一件合格的附属品。
可是他的大脑早在他远远的和沈青玉对视上的那一刻，就已经停止了思考。
他难以分析当时沈青玉的表情，因为他不敢多看，但他想一定不会很好。他该如何解释？或许他应该什么也不做。然后等到宴会结束，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地回到沈青玉的家里。
他的生活就和之前一样了。
不，不是的。其实他已经没有机会再回去了。明明前一阵子他还说他一定要回家的。
算了算了，他在心里这样想着。只觉得他这一生是否真的有太多东西需要舍弃。
而在他思绪混乱之际，李楚臻已经带着他来到了沈青玉的面前。
李楚臻和他客套了几句，李不眠忽然想起来他之前在沈青玉家里的事情李楚臻应该是知道的。
但此刻他却表现得像是不知道一般做起了介绍。
沈青玉似乎也觉得新奇，于是没有戳穿，倒像是真的第一次见李不眠，认真打量了一番，又随意夸了几句。
李不眠意识到自己也该说些什么，但他说不出口，觉得像是有什么东西死死堵住了一般，只是勉强笑了笑。
这次会面就算是这么结束了，李楚臻很快又带他去见下一个人。
没过几分钟，李不眠实在觉得难以坚持，找借口说自己身体不太舒服，想要先休息。
李楚臻见他真的脸色不好，没有多留。于是他这才得到解脱。
他从未有过如此窒息的感受，像是被人用密不透风的袋子罩住了，又像是被一双无形的手掐住了咽喉。
他跑到窗边，让风把他特意造型过发型吹到凌乱，心情也没疏解半分。
“李不眠。”有人叫他。
他不会听错的，那就是沈青玉的声音。
他任命一般转过身去，似乎很想抱住他，但只是无措地伸出手，又微微发颤地收回。
“青玉……”
沈青玉本来是有些窝火的，说好要乖乖在家等他的李不眠现在居然以茂鑫集团继承人的身份出现在了这里。还要和他装作一副不认识的样子。
但见到李不眠现在的样子，又不免有些心软。
“怎么了？你和我很熟吗？”沈青玉故意说道。
李不眠知道他生气了，可又没有办法，于是小心翼翼地勾住他的食指，晃了两下∶“青玉……对不起。”
“你有什么对不起的？”
“我……我不该骗你说我在家等你，不该没有和你商量。”
“李不眠，从现在起，你被辞退了。”沈青玉抽出手，向他宣布他最后的处决。
李不眠像是费了很大力气才消化完这句话的意思，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最后只是点了点头。
其实他早该料到的，他被辞退也只是早晚的事情。沈青玉已经不需要他的照顾，而他更是难以从李楚臻那里脱身。
只是那一瞬间，好像有什么东西断开了一般，可又实在难以捕捉。他是那样愚钝，于是只抓住了那长久的空寂和悲伤。
他不记得沈青玉是如何离开的，只知道他不会再为他停留。
好在今天的他已经足够茫然，于是当他再次回到宴会，准备离开，也没有人发觉他的异样。
那天的寿宴到底是何时结束的，李不眠已经没有印象了，只觉得是在疲惫到了极点之时终于迎来了解放。其实那并不能说得上是解放，他已经不能再回去找沈青玉。
李楚臻原本要他直接就在他安排的房子住下，但李不眠找借口说自己还有行李要收拾，便也随他去了。
很少见的，由沈青玉来等李不眠回家。
一进门，李不眠就看见沈青玉坐在沙发上，却什么也没干，不知道在想什么。
“青玉。”李不眠试着叫他。
“怎么了呢？”沈青玉脸上没什么表情。
“没有什么。”李不眠叫他本来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意思，好像只是因为看见了他，所以想叫他一下。
“我回来收拾东西。”李不眠想了很久才想出来这句话。
“嗯。准备搬出去了吧。”不用多想也知道，李楚臻是绝对不会再让李不眠住在这里了的。
李不眠行尸走肉一般会回到自己房间，其实他的房间里面并没有什么特别多的东西，他来的时候就带的不多，现在到了要走的时候，也没什么变化。填满了他房间的不过都是沈青玉给他买的东西。
他不好将那些东西全部带走，试图寻找到一个不那么起眼的东西，悄悄塞在他的行李里，找了一圈，最后只发现一条沈青玉不知道什么时候遗落在这里的领带。
沈青玉有那么多条的领带，这一条不见了，大概也不会发现，就算发现了，也不会和他计较。这么想着，他做贼一般将那条领带匆匆塞进行李，然后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
明明沈青玉并没有看见，但他却莫名觉得心虚。
他很快就把自己的东西都收拾好了，却又像不愿意去上学的孩子一样，赖在这里，迟迟不动。
大概是他磨蹭的时间实在是太久，沈青玉不知什么时候过来了。
“收拾好了吗？”沈青玉问他。
李不眠没有立即回答，只是看着他。
他不得不承认他此刻是不舍的，忽然间想到了什么，走到他面前，那双很好看的眼睛就这么直勾勾望着，像是被月色浸润过。他像是到了末路的人，什么办法也没有了，呓语一般叫他的名字：“青玉……”
沈青玉没有回应，只是看着他。
“青玉……你原谅我吧？你不要辞退我好不好？”他向他祈求着，其实就连他自己也没想过要是他真的不走，那他该怎么办。他只是想留下来。
“李不眠，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我们的雇佣关系已经结束了。纠缠是没有意义的。”沈青玉并没有心软，“收拾好了就可以走了。”
见他要走，李不眠下意识伸手去抓：“青玉，我……”
“你应该接受现实，李不眠。”沈青玉有些疲惫地挣开他的手，径直离开了。
——
从沈青玉那里离开，李不眠忽然意识到自己还没有把钥匙还给沈青玉。可是沈青玉也并没有问他要，估计之后会直接换锁吧？这么想着，他也把钥匙留了下来。
李楚臻虽然给他安排了住处，但并不和他住在一起。因此李不眠就一个人住在李楚臻给他安排的大平层。
这样的条件，已经可以说是很不错了，如果是之前的李不眠的话，大概是没有机会有这种条件的。
他还没有见过李楚臻的妻子向荨和那个十九岁的女儿李思媛。那场所谓的寿宴真的就只是为了把李不眠的身份告知众人的一场宴会而已。于是她们也都没有来参加。
即便如此，也不难想象她们的态度，一个突然出现的私生子，没有谁会欢迎，更何况还是一个回来继承家业的私生子。
李不眠胡乱收拾了一通，洗漱完毕，躺在陌生的床上，忽然发现其实他并不是在哪里都一样的。他失眠了，可是他明明已经那样疲惫，或许疲惫的只是他的心。
他想起来刚到沈青玉家入住的那晚，也并没有出现过现在这样失眠的情况，相反，他当时睡得很好，于是第二天早上还是被沈青玉叫醒的。
他意识到自己又开始不自觉地想沈青玉了。在此之前，他从来不知道原来一个人能够用这么短的时间就让人印象这么深。深到他无论怎么想，都是他。
最终他看见天边吐出鱼肚白，他无比悲哀地意识到他真的整晚没有睡着。好在现在他已经没有工作了，也不用担心他不佳的状态会造成什么影响。
他拖着灌了铅一般的身体又起床去洗漱，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他才知道他看上去是那样糟糕。他昨天也是这样一副糟糕的模样吗？难怪不值得沈青玉心软。
忽而耳边一阵铃声响起，李不眠慌乱地回到房间找手机，结果发现是李楚臻的电话。
“不眠啊，起来了吗？”
“嗯。”
其实根本没有睡。
“怎么了吗？”李不眠并不想和他多说什么，只希望快点结束通话。
“我就是和你说一声，这两天你先调整好状态，然后就该准备入职了。”
“好，知道了。”
挂了电话，李不眠忽然觉得困了，又回到了床上，终于睡着了。
等到再次清醒，已经到了傍晚。
李不眠意识到自己这样的状态实在是不能再继续下去了。
——
好在后面的睡眠是正常的，因此即便是心态没有完全调整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