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德殿中
赵佶端坐龙椅，冠冕垂旒，面带倦色。
昨晚他又熬夜画了一幅《瑞鹤图》，此刻眼底还泛着青黑。梁师成手持拂尘侍立一旁，眼观鼻鼻观心。
殿中文武百官分立两侧，太子赵桓垂首盯着腰间的玉带，王黼、蔡攸等人站在后方，时不时交换个意味深长的眼神，老将种师道手持笏板，面色中隐隐带着一丝忧虑。
"金国使臣完颜宗望到——！"
殿门轰然洞开，一队金国武士昂首而入。
为首的男子三十出头，鹰目钩鼻，身披大氅，腰间悬着柄弯刀。他行礼时腰背挺得笔直，目光如刀。
"大金国使臣完颜宗望，奉我主之命，特来共商伐辽大计。"
福金躲在殿外，方才跑得急，几片雪花溜进了脖子里，冰得她一个激灵。
她冷冷地注视着这个历史上七年后攻破汴京的屠夫。
此刻的完颜宗望，言语尚且收敛，但通身倨傲的气质藏不住。
金国刚在护步答冈大败辽军，气势正盛，此番来宋，表面是结盟，实则是一探大宋虚实。
赵佶微笑颔首：“赐座。贵国所提'海上之盟'，朕已览过，不知可有补充？”
完颜宗望从怀中取出一份卷轴，缓缓展开：“我主有三项新议。”
“其一，宋岁输绢五十万匹、银三十万两。”
“其二，两军兵马以古北口为界。”
“其三......”他顿了顿，抬眸直视赵佶，“燕京乃汉地，当由宋军自取。”
种师道猛地看过去，攥紧了笏板：“金使这意思，是由宋军牵制辽军主力？”
完颜宗望双手垂下，朝向种师道，微微一笑。
“若是宋军力有不逮，我大金也可代劳，只不过......”他故意拖长了声调，手指在弯刀上轻叩。
“宋军需付‘赎地银’一百万两。”
殿中霎时哗然！
种师道踏前一步：“荒谬！燕云本乃汉土，何来‘赎地’一说？！”
完颜宗望冷笑：“辽国占此地上百年，我大金将士流血打下，宋国想白拿？”
蔡攸连忙打圆场：“此事可从长计议......”
“官家，此事万万不可！”
种师道转向赵佶，声音沉重。这位老将须发皆白，眼中却仍是不灭的斗志。
赵佶倒是挺感兴趣的。
燕云十六州，这个自太祖朝就萦绕在历代帝王心中的执念，如今他只需要区区百万两银子就能赎回？
他仿佛已经看到史书中“不费一兵一卒而收复故土”的溢美。
至于银钱，大宋国库充盈，百万两不过九牛一毛。
“爱卿未免太过固执，”赵佶语气温和，却不容置疑，“二皇子此议甚好，朕觉得可行。”
“官家！”种师道猛地跪下，铠甲与地面相撞发出闷响，“金人狼子野心，不得不防！老臣愿率军出征，夺回燕云！”
“种老将军，”赵桓慢条斯理地插话，“军国大事岂能儿戏，您就敢保证一定能胜吗？”
“老臣愿立军令状，不夺回燕云之地，誓不还朝！”
“够了！”赵佶突然提高声调。
让种师道去？万一打败了怎么办？像他祖父神宗一样，耗费众多银钱与西夏打仗，最后却徒劳无功？他赵佶才不干这么没本的买卖。
王黼适时上前：“老将军，能用银钱解决的事，何必让将士们流血呢？”
完颜宗望负手而立，嘴角噙着一抹似有似无的微笑。他扫过殿中争执的众人，目光落在御座上那个充满幻想的皇帝，唇角的弧度更深了。
南朝的皇帝，果然是个软骨头。
“我倒是有个不同的提议。”
一道清冷女声响起。
众人回头，只见福金大踏步走了进来，侍女百合手捧木盒紧随其后。
她方才在门外，已然听得分明。
赵佶沉浸在“不战而胜”的美梦之中，王黼这些主和派推波助澜，种师道孤掌难鸣。
而这位金国二皇子，她看向完颜宗望，对方眼底的嘲弄就和猎鹰注视兔子一般。
完颜宗望转身，瞳孔微缩。这不正是城楼上的那名女子？
此时没了风雪的阻挡，如此近距离之下看她，只觉浑身锋芒更胜。
他的眼中闪过一丝兴味。
赵佶看到福金进来，眉头皱起，又有一丝无奈：“福金，父皇正在商议国事，此处非你寻常游乐之地，你先下去吧，等父皇空了......”
未等赵佶说完，她示意百合打开木盒。
“儿臣近日得神霄天尊指引，获天赐之物。”
赵桓在一旁厉声训斥：“福金，你怎么这么不懂礼数，此处如何是你一女子能够过来的，还不速速退下！”
福金置若罔闻，只是向赵佶拂身行礼。
"请父皇过目。"
见她执意不退，赵佶略一沉吟，便挥手示意梁师成接过那木盒。
“这是何物？”他揭开盒盖，见里面放着两枚乌黑铁管，不由眉头微挑。
福金声音清越地答道：“此物名为火铳，几月前得神霄天尊降梦，儿臣依天尊指示造得此物。经反复实验，它可于十丈之外命中敌人，较之寻常弓弩更具杀伤力。”
“哦？”
赵佶眸光一闪。种师道已按耐不住地跨前半步，老将军目光如炬地审视着火铳；赵桓却嗤笑一声，满脸不屑地转开视线。
“儿臣请旨殿前演武。”福金盈盈下拜。
“准奏！”
众人来到殿外。百合早已准备好了两个铜人并弓箭器械。
福金命两名禁军各执火铳与强弓，立于铜人一丈开外。
“放！”
她一声令下。
只见持铳的禁军引火点燃药线，“轰”地一声霹雳震响，那铜人应声而倒，胸口赫然出现一个碗口大的窟窿，边缘的铜汁还在滋滋作响，而另一边的箭矢虽也正中铜人胸口处，却只在表面留下浅浅的白痕。
满场死寂。
种师道突然大声朗笑，声若洪钟。
“好！”
他虎目圆睁，激动得须发皆张。
旁边，完颜宗望神色凝重，他身后的金国武士不自觉地按住了刀柄。
这铜人比金国士兵的铠甲可要厚实得多，竟被一击洞穿。倘若宋军人人佩戴此物，那金国将如何应对？
福金转向完颜宗望，手指轻轻擦过他的衣角。
瞬间，完颜宗望的想法进入她的脑海里。
“此物若是能给黄龙府的驻军发放，那抓住天祚帝岂不是轻而易举？”
果然如此！
她看向这位二皇子。
“使臣觉得，此物可抵多少‘赎地银’？”
未等他回话，她又轻声细语道，好一派天真模样。
“对了，我听说最近黄龙府......是不是要有大事发生？”
这下，完颜宗望脸色骤变，黄龙府之事实乃军事机密，这个远在千里之外的小公主是如何得知的？
莫非金军大营中有宋军的奸细？
可举凡公主都久居宫闱，如何能知他国军情？
他不敢细想，强自镇定下来，草草拱手。
“外臣突有要务，需即刻修书回国，今日之议，容后再谈。”
说完，便带着几名侍从匆匆离去。
福金看着他略显仓促的背影，唇角微微翘起。
可算把他吓了一跳，先让这人自乱阵脚再说。
赵佶虽不懂两人打的机锋，却看出完颜宗望的失态，不由得开怀：“福金，此物能否量产？”
“回父皇，暂时只得这两具，但天尊已赐下炼制之法，若是您允许，儿臣可遣人赴军器监传授技艺，一月内想必能造出百十来具。”
“只不过，经过儿臣实验，此物时有哑火，若是能够得到云州铁矿，哑火之弊或可大减。”
种师道闻言精神大振，立即抱拳请命。
“官家！有了帝姬的火铳相助，老臣愿率十万精兵直取云州，必能一雪前耻！”
赵佶有些犹豫，面露踌躇之色。
“这......与金国盟约在先，若贸然出兵，恐有损我大宋信义......”
闻听此言，梁师成和王黼暗暗交换眼色。
后者整了整袍袖，上前温言道：
“官家明鉴，我大宋乃诗书礼仪之邦，素来讲究诚信，臣以为率兵取云州一事还有待商榷。不过帝姬此物确实了得，实乃天佑我朝，此次和谈，必能多添几番胜算。”
赵佶听到此话，龙颜大悦。
“爱卿所言有理！种卿啊，这云州一事咱们之后再议，福金——”
种师道还想说话，见赵佶已经转开话头，只得黯淡退下，花白胡须微微颤抖。
赵佶示意福金上前。
“那朕就将此事交由你来......”
赵桓突然抢步过来，插话道。
“父皇容禀，我观这火铳构造精巧，而五妹终究是闺阁女子，终日出入军器监恐惹非议，不如由我接手督造，必当竭尽全力！”
他倒是变脸快得很，此刻完全不见方才不屑一顾的模样，朝向福金，满脸堆笑。
“五妹啊，你之前辛苦了，是大哥浅见。你明日派个人过来指点一下即可，女儿家还是多多习琴作画才是。”
福金快被气笑了。
好你个赵桓，之前瞧不上，现在又来抢功，宋朝的接班人都是这种德性也怪不得会灭亡。
简直让她幻视之前办公室里不干活还抢功的小领导。
还真当她福金是什么没见识的小姑娘吗？
她不动声色地福了福身，轻松应道。
“大哥体恤，小妹感激不尽。这火铳制法，我这侍女百合都知道，明日我便让她去军器监与大哥的人交接。”
赵桓见她如此识趣，甚是满意，当即敲定了明日交接事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