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兴四年秋,京师光复。
过去两年间,京师的百姓受尽了苦楚。
一开始,听着像远在天边的叛军,不知怎的突然间便破了城门,兵匪一夜之间血洗城池。好多临街的人家都遭了劫,那血染得青石板街面都红透了。
然后是靖王入京,又抓了一波官吏,京师人心惶惶。那不肯屈从的大臣们的血,又把街面染红了一次。
如此熬了一年,好不容易听说叛军要败了,朝廷军要回来,京师却一夜之间发起了瘟疫。
那病发之人情状十分可怕,有体弱的一两天便蹬腿去了。
城中人人自危,却防不住四坊五巷里都发作起来——听说是靖王在水井里下的毒。
百姓心里一边诅咒这挨千刀的靖王,一边懊恼嗟叹,没想到躲过了两次兵灾,眼看着就要太平了,竟没躲过这疫病。
幸而朝廷军竟进城送起了药来。
送了药还不够,米粮、净水、炭火竟都有发的。且那药十分灵验,按医正的嘱咐煎着吃了,一服便可缓解,两服症状消除,三服便可去根。
历来百姓都是自生自灭的,哪里受过这等厚待,纷纷感叹道,朝廷如今真真是应了“父母官”这个词了。
原先心底里对女帝引来叛军的那点憎恨、怨怼,突然都消散了,大家好了伤疤忘了疼,对那皇帝陛下感激涕零起来。
于是,待得疫病散去,女帝正式率军入城时,便迎来了“壶浆箪食以迎王师”的盛况了。
穆晴一身明黄绣金龙戎装,骑着洁白不染一尘的骏马,配七宝金剑、玉雕长弓,顶着比屋顶还大的黄色华盖,精神抖擞地巡过长街,在百姓眼里,恍若天人下凡。
且这皇帝陛下十分亲民,一边听着如潮的欢呼声浪,一边矜持地挥手致意,还令仪仗队勿要推搡百姓,沿途更让内侍隔空撒糖果给小孩儿吃。
一时之间,全城沸腾,万人空巷,人人都在称颂女帝陛下的盛德。
穆晴不禁感叹,这广袤大地上的百姓便是如此质朴、顽强。
历经风催雨促、天灾人祸,仍能自发自地繁衍、生产。但凡有一两年和缓的功夫,便可如同雨后春笋一般,咬着牙顶着石块也要重新长起来。
若朝廷竟能稍微像点样子,便十分感恩戴德了。
穆晴看着满城那一张张如同向日葵的笑脸,心下想着,若不好好干好本职工作,似乎还真有点对不起身上这套明晃晃的龙袍。
定州本在京城西,但为了从朱雀门进去,还非要清早起来绕个弯子从南边进城,于是,从定州拔营到凯旋禁宫,足足花了三个时辰。
好不容易僵着笑脸进了宫门,穆晴揉揉僵直的脖子,对太叔桓道:“真有必要这么大场面吗?”
太叔桓道:“即使陛下不屑邀买人心,百姓苦叛军久矣,给他们一个振作起来的信心,也是很有必要的。”
穆晴苦笑,那倒是。
现如今,她也跟那些百姓一样,需要一个振作起来的信心。
因为国库空了。
入京前,太叔桓已提前带人检查了国库、翻查六部卷宗,带着一群官员昼夜不停地核对、稽查,得出一个结论。
大历缺钱,非常缺钱。
原先女帝昏庸挥霍了两年,国库已捉襟见肘。叛军入城后,更是将京师洗掠一空。靖王从西南一路杀上京师,如同蝗虫过境,沿途所踞地方也被叛军搜刮干净。
幸而大历最为富庶的江南未被叛军蹂躏过,但穆晴从江南起兵平叛,一路反击,粮饷损耗巨大,更遑论西南洪灾又去了一笔钱。
如今大历皇朝,内里已被掏空,只剩下个空架子了。
然而百废待兴,一切都需要钱。
禁宫经过战火侵蚀,宫殿烧毁者三分之一,叛军走时拆毁三分之一,只有一个主殿和几个偏殿是好的,其他都破破烂烂。
穆晴一咬牙,不修葺了,就让它烂者,反正百官开会在主殿,她自己住一个偏殿就行。
宫人死的死逃的逃,只剩下三四十人,比江南普通富庶世家的仆役还少,也不招了,正好宫殿少了三分之二,勉强也够用了。
这些尤可省略,其他的事情可省不下来。
头一件是安置流民。
乱世中百姓流离失所,若不及时安置,一则加重伤亡,二则流民多则生乱,三则田园荒废,民生无着。
如今亟需各地官员盘点户籍、安置百姓,根据太叔桓与穆晴议定的办法,以工代赈,发给农具、耕牛,鼓励开垦新田,还要加紧修葺屋舍,否则入冬后流民会大批冻死。
次一件便是军饷,军士豁出命来打仗,若是缺衣少食、军功不赏,便要闹翻天的。
这还只是火烧眉毛的事情,其他还有穆晴真正想做的事情,更需要钱。
比如让方玉壶大展拳脚,在各地兴修水利,防灾肥田;让童瑾发挥天分,把现有的□□炮全部改良一次;让姚十娘点石成金,培育高产五谷粮种……
这些事情,桩桩件件都千头万绪,让人头晕脑胀。
穆晴看了半天卷宗,字里行间只看出一个字:穷。
司空盈已经奉诏上京了,穆晴请她商议如何促进贸易,抓紧赚钱。但这都是长远之计,却不能解眼前之急。
穆晴把心一横,如此,便怪不得我心狠手辣了。
来钱最快还是得抢。
抢谁?
自然是那些危害社稷的奸臣、吸民脂民膏的蛀虫巨蠹了。
是时候开始大规模精准抄家了。
如今封禅积分已经创了历史新高,足足有三万分,算下来可以查验六十个官员。
但是还得省着点用,一来控鹤军、伏虎军的内鬼还没找出来,一堆疑问等着穆晴解答。二来,回京师以后,百官复位,光是大朝会上的五品以上官员便有上百,一时也查验不完。
穆晴想了个对策,让陆彤叫探事司众人把刀子磨得闪亮,便踌躇满志地上朝了去了。
禁宫里,仅剩的一个大殿广开殿内,百官济济一堂,山呼万岁后,便开始恭喜陛下光复河山,称颂平叛之功。
穆晴听了两句,抬手止住众官道:“马屁不用拍了,尽快议事吧。”
不议事,便吵不起来,吵不起来,便看不出来谁跟谁一党的。
穆晴打算用顺藤摸瓜策略,给自己省点封禅积分。
正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奸臣贪腐肯定需要打点上下、一大群人勾结一起。
在大朝会上让群臣吵起来,听旧了,就能大概知道各臣工的小团体,哪个小团体里出了奸臣,便可一带带起一串儿来。
大殿之上,群臣唾沫横飞。穆晴悠然喝了一口茶,施施然打开了系统,先批量换了十张预言家卡牌。
“请选择需要查验的人。”
大殿半空中又浮起一列列黄色倒三角形小图标,在众官头上轻轻跃动。
穆晴在吵得最凶的两个小群体之间,先选了一个看不顺眼的,户部侍郎柯寿鹤。此人吵架言之无物、经常说错户部税银数字,对骂还喜欢人身攻击,毫无说服力。
穆晴的双手搭在扶手上,右手食指暗中朝虚空点了一点,选中了柯侍郎头上的小黄标,系统马上给出了回答。
“户部侍郎,柯寿鹤,忠。”
穆晴大跌眼镜,看来此人只是无能,并非奸臣。
她又点了点跟柯对战最凶的工部欧阳侍郎。
“工部侍郎,欧阳青,奸。”
穆晴一下来了精神,将早已放在龙案上的官员名录拿起来,以朱笔勾了个圈儿,复又放下,开始查验欧阳青的同党。
四个同党里,果然三个都是奸的,大大提升了预言卡的奸臣命中率。
穆晴兴致勃勃,一早上尽是抛出群臣争议很大的议题,引得殿上唇枪舌战、刀光剑影的。
而且,穆晴发现这系统还挺体贴的,凡是查验过的大臣,头上的小黄标便消失了,如此便不怕重复选中了。
毕竟刚回京,穆晴对这些官员还不熟悉,一时之间查验多了,都忘了查验过谁。
如此这般一顿操作,末了退朝,名录上早已圈出了十多个大臣的名字。
探事司和刑部联手,办事很快,下一次大朝会之前,这些奸臣的罪状已然条条列得分明。
于是,第二次大朝会上,众官发现身边似乎少了好几个人,正觉奇怪。
穆晴道:“众卿家莫急,开会之前,先听听这个。”
陆彤会意,在旁边打开黄澄澄的圣旨,朗声宣读起来,上面尽是最新查出的十几位奸臣的罪状、抄家所得的赃银,事实清楚、证据确凿。
众官哗然,表情各异,精彩纷呈。
有的听了心虚冒冷汗,眼神飘忽。
这一类大臣,当即就被穆晴点了点头上的小黄标,一抓一个准。
有的城府深沉,听了以后面无表情。也有的一副痛心疾首、恨铁不成钢的表情,大摇其头。
这一类大臣,或许也有奸臣在其中,但不乏真正忠义之士,穆晴为了节省积分,暂且放过。
有的听了两眼放光,欣喜万分的,穆晴也选几个太过露骨的,用卡查验了,这部分奸臣比例也不少。
如此一轮下来,官员名录上又多了十几个红圈。
等第三次大朝会时,这些人也从大殿上消失了,而他们的名字和罪状、抄家所得赃银,则出现在了陆彤手上的圣旨里。
京师的众官哪里经过这等场面,无论城府多深,都忍不出露出了震惊的神色。
陛下如此明察秋毫的吗?这才回京多久,便将大臣们的底细都查得如此透彻。
那些从江南跟着穆晴上京的官员则皱起眉头陷入了沉思:这情景何故似曾相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