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雅中学有个不成文的规定，高一年级的入学考试等同每个月月底的月考，其成绩不仅关联期末评奖评优，还是清北保送比选的重要参数。

奖学金、清北保送，这两个都是萧湘的梦寐以求。

萧湘向来不惧考试，反而喜欢考试，每次考试后拿到成绩单她都能收获满满的成就感。长雅的升学考试，她想当然地以为不是什么难事，放松心态即可。

正式开学第一天的晚自习只有一节，为的是让同学们先适应。下晚自习后，萧湘没有和其他同学一样留下来继续复习，而是去了田径场漫步。

田径场位于学校版图长轴的西南角，矩形轮廓的两条边沿着学校围墙，半圈香樟矗立在围墙和田径场的中心线上，路灯夹杂在树与树之间将跑道照亮。

才挺过元气大伤，又适逢生理期，萧湘头一回体会走路的劳累，没办法像往常那般行动如风，只得双手撑腰慢走。就在快到围墙折角之时，忽然眸光一闪，她侧目看去，跑道后方衔接灯光篮球场的树丛处有个高高的少年正站在光下作画。

少年的画架虽是立在路灯的投射之中，然田径场的路灯功率并不高，没有明亮的光线他却执笔自如，像是长了一双能够穿透黑暗的眸子。

星空之下作画，无异于在朦胧之中摸瞎。萧湘着实看不懂这种心境，权当他是在装X，便只是轻轻一瞥而已，不以为意。

走着走着，渐渐离那少年越来越近。

不知何故，萧湘竟有股想要靠近他的冲动，就好像他身上有股魔力，能够吸引人去靠近他的魔力。

晚风飒飒，灯光浅浅。选在这种地方作画，不仅很不合常理的，还让人产生靠近的冲动。

这……很难不让人产生联想。

顷刻间，萧湘的脑海里闪过一个阿飘。

“嘶～”她摸了摸手臂上的鸡皮疙瘩，打算走完现在这圈就回宿舍。

就在即将经过少年身边的时候，他后方的LED球场灯突然被打开。

强大的光线照亮了四分之的篮球场，将投影范围内的景物清晰地放映出来。

萧湘戛然止步。

因为，她看到了一张令她心心念念多年的脸，而脸的主人正是那作画的少年！ 还有他的脖子，他的脖子上也挂着饰物。

萧湘原地愣住，正要定睛去看，谁知灯突然又熄灭了。

晕！逗玩呢！萧湘心下闷哼。她闭上眼睛让它稍作舒缓，而后重新去看。

此时少年正屈着手臂微微躬身临摹静谧的夜色，完全没有被强弱光线刺激过的痕迹，亦没有觉察到有人正盯着他看，仿佛周围的一切动静都与他无关。

优美的下颚线勾勒着少年逆天的侧颜，指骨分明的手在宣纸上有节奏地挥动。

少年自成一道风景，令萧湘情不自禁地靠近。

星光和灯光相互交映，挥洒在少年的身上，平添了几分青春的忧郁。

清冷的风迎面吹拂，灌入少年的鼻腔令他刺痒，迫使他不得不侧着脸别开画板打了一个喷嚏。

阿飘是不会打喷嚏的。萧湘轻舒一口气，将联想吞进了肚子里。

此刻，她再次看到了少年的正脸。

那眉那眼确实像极了她的心心念念，只是身形和身高与从前相差甚大。这个好理解，毕竟是在生长期嘛！

真的是他吗？

不可能吧，这里可是长雅，那个先天不足的小渣渣怎么可能考得进！长雅学子虽然非富即贵，但从不招差生。定是认错人了，纯粹只是长得相像而已吧，毕竟两五年没见了，小孩子长相更新或者自己记忆偏差有很大的可能。

可是，真的好像耶！

带着满脑子猜疑，萧湘恨不得立马上前去问，可她又不想扰乱少年作画的闲情，于是抬起脚继续慢慢游。

这个世上眉眼相像的人多得去了，萧湘并不能确定眼前的少年就是她认识的季衡，所要确认，还需一个他特有的标志。季衡的特色便是他从小就戴着一块用红绳系着的纯圆形紫玉，刚好眼前少年脖子上也有根绳子，只是光线作用看不清色彩。

红绳子！

萧湘忽然想起今天下午在图书馆坐舒蝶背后的男生，他脖子上也戴了一根。后来她一心搞学习，忘了跟舒蝶打听。

长雅严令禁止学生佩戴饰物，他们仍然如此，定是有什么非戴不可的原因。

萧湘听奶奶说过季衡戴紫玉的原因，因为他小时候多灾多难发育迟缓，科学又解释不了，故而他爸妈剑走偏锋花重金给他请了一个大师求赐了一个开光的护身玉，便是他身上戴的那个。他之所以敢戴，定是学校特许。

他、他还有他，莫非是同一个人？

不会这么巧吧？

是与不是，一看便知。

拗不过强烈的好奇心，已经走开的萧湘猛然掉头，回到少年身边。

她礼貌靠近，视线小心翼翼地追随他的脖子。可也只能看到半截绳子，其他部分被他藏进了衣服里遮得严严实实。

如何才能看到呢？萧湘突然有个大胆的想法——直接扑上去。

不不不！这太辱斯文了。

萧湘摇头否定。

就没有其他办法吗？萧湘原地寻思。恰在此时不知哪里飞来一个篮球，刚好砸中萧湘的腿脚。

“哎呀～”

萧湘一个跟头栽到少年背后，待他应声转身，她一只手本能地抓着他防止摔倒，另一只手借机敏捷地把人家藏在衣服里的饰物一把掏了出来。

那透心凉的玉她曾经摸过，丝滑无暇的触感她至今都记得。

确定是那玉！

真的是他！

萧湘喜极。

然而她还来不及高兴，季衡已经动手驱逐。不待他来掰，她主动闪开。既没有伤到他的人，也没有破坏他作画的工具。

萧湘快步退到暗淡的跑道上，静静注视光下摩挲紫玉的少年。

幻想过无数次重逢的场景，没想到竟相遇在这样的地方。甚好，甚好，以后能够天天见到。萧湘不自觉扬起唇角。

五年不见，那个曾经还没有她高的小跟班，如今已经高出她一个头还不止。他的眉眼没有多大改变，只增了几分成熟感，自是更加好看。忽然间，萧湘竟生出一种想哭的冲动，她仰起头眨了眨眼睛，再次靠近。

“咚咚咚~”

萧湘好似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她轻抚胸口，努力地让自己淡定，心脏却越抚越蹦得痴狂。

女大十八变，加上这几年自己瘦了好大一圈，他一时半会儿肯定认不出来的。

怎样能够瞬间唤醒他的记忆让他想起自己呢？萧湘思忖几秒，决定用小时候的交流方式。

那时候他们经常玩电视剧角色扮演，她扮主子，他扮奴才，两人玩得极嗨。从前的点点滴滴，萧湘记忆犹新，她想当然地以为季衡和她一样，对他们的曾经也有些深刻的不可磨灭的印象。

萧湘蹦跳到少年的身边，骤然出现在他的眼前。

“嘿，小季子，还记得本宫吗？”

少年闻声抬眼，长睫微颤。

他记得，他一定记得，不然不会有这样细微的动作。萧湘心下激动地说。

下一秒，少年停笔开口。

“您是从哪里穿越过来的小主？”

萧湘骤然心凉，“穿，穿越？你不记得我了？”

季衡拍了拍方才被她抓过的地方，“我们认识？”

萧湘的笑容彻底消失。

“不，不认识，当然不认识。我穿越来的，耶耶耶！886～”

说完，她180°转身。

心碎！他没认出自己，而且方法也不管用，他并没有想起来。

萧湘涩涩一笑，目光不经意瞥到少年的画。

画中有三个元素，一是一道不知道是海是江还是河的水域，二是一辆共享电单车，三是一个正在奔向单车的少女。

婷婷少女，虽然只有一个背影却十分传神，尤其是她一头飘逸的长发，在奔跑里摇曳生姿……

暗夜之中竟能将一个背影画得这么传神，可见作画之人付出了多么深厚的感情。一时间，萧湘不知道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只觉得心有点刺痛，痛觉压制了她对那画中场景生出的熟悉感。

她面无表情地慢步跑开，一边跑脑海里不断地回放方才他看自己的眼神。

那是什么眼神？

是无语？

是陌生？

不，是此人多半有病！

没错，他那眼神就是在说：你是不是有什么毛病！

为什么会这样？明明不应该这样啊。

萧湘揉了揉眼睛，她越想越不甘心。

狂奔一圈后，她再次回到少年身边，站在他的面前。她不肯相信，还想要做最后一搏。

“季衡，你是不是叫季衡？”

少年轻轻放下画笔，抬眸直视眼前少女。

他在光下，她在暗处，她看不清她的五官，就连方才她呼吸捣乱，他的关注力全在紫玉上，并没有去看她的脸。只是朦胧中，隐隐约约有种特殊的感觉，说不清，道不明。

见少年没有回应，萧湘掐着掌心补充：“一年四季的季，南岳衡山的衡。”

少年颔首，“是。”

果然！

萧湘唇角抽了抽，皱出一道笑容，“不好意思，我认错人了。”

说完，萧湘拔腿就跑，生怕被人家看出自己的小心思。

“......”

季衡抬眸，只见少女疯狂奔跑的背影。

不知怎的，季衡竟望着那背影出神，脑海里不自觉浮现出下午在图书馆看到的那抹身影。

魔怔了么？怎么看到谁的背影都觉得似曾相识。

季衡用笔戳了戳头，眼神四处游走，目光最终落在画中的女孩身上。

背影。

同样是背影。

同样的背影！

季衡的心忽然一怔，再回神，视野内早已不见少女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