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宝露出委屈的表情,带着哭腔说:“我要和师母一起去~”
宋今人把阿宝拉过来,摸摸她的脑袋:“你就别起劲儿了,阿宝,乖乖在家里等着,师母会很快回来的。”
“不要,不要,我不离开你……”她抓着宋今人的衣襟,越拽越紧,根本没有松口的意思。
宋今人皱了皱眉,想说的话顿时哽在喉咙口。
自从她们离开穹台来到天鼎之后,她就感觉到阿宝对她的感情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变得愈加患得患失了起来。
她知道,一个才九岁,自小长在大山里的娃娃,骤然来到一个陌生的环境,由两个人的单调生活,一下子涌入了太多的变数,一时难以适应也是难免的。
宋今人很能体会她的感受,但是她却要压抑心中对于这个孩子的心疼,因为这并不利于阿宝的成长。
“阿宝,”宋今人试图说服她:“你知不知道山下有多危险,平时被小蚊子咬一下你都要扑到我怀里哼哼叫,遇见了毒蛇猛兽,不是吓得腿都软了?”说着顺手拍了拍阿宝的两条腿。
阿宝打了两个哭嗝,跺着脚,甩着脑袋表示抗议:“不是!我没有!”
那都是小时候的事情了,不能老是把这些糗事挂在嘴边,不公平,耍无赖!
“到底是谁在耍无赖啊,这么多人看着呢,你是大女孩了,又不是奶娃娃,不要无理取闹!”
沈婵、尹鹊心闻言立刻都把脸转了过去,前者还做了个堵住耳朵的姿势。
宗漫看着这场面,也是十分无可奈何,师母教育娣子,没有她插嘴的余地,况且阿宝这要求确实有点强人所难,宋师姐无论如何也不会同意的。
“你不带我去,我就……我就……”阿宝红着眼瞪着她:“我就去告诉师娘!”
“好啊,你去啊,我看她会不会见你!”宋今人气笑了,来来回回就知道搬出冯与真来吓她,也不知道跟谁学的:“忘了告诉你,我宋今人从来不怕她冯与真,你也别师娘师娘地叫,她比我狠心,大概连你长什么样都忘了呢。”
“哇!呜呜呜……”这句话不过脑,却一击入心。
阿宝她没想到会受到宋今人这样的驳斥,懵了两息,然后像是洪水决堤一般,两道泪水夹着撕心裂肺的喊叫爆发了出来。
宋今人话出口立刻就后悔了,但说出来的话泼出去的水,收也收不回……
她手足无措地看着阿宝,抬起手又不敢安慰,直想狠狠扇自己几个巴掌。
教训归教训,何必出口伤人,去伤一个没妈的孩子的心呢!
可,可她也委屈啊……
难道她不想冯与真吗?她倒是希望阿宝去冯与真那边告一状,可这三年来,人家管过她吗?偏偏这孩子还天天把冯与真挂在嘴边,宋今人听了,心都在滴血。
她伸出双臂把阿宝搂在怀里,懊丧不已,恨不得把刚才那句话给吃下去,可阿宝显然是一副伤透了心的样子,挥拳蹬腿地想要挣开她的束缚。
“对不起阿宝,师母错了。”
“我错了,阿宝……”
“你好坏!你好坏!你走好了,我不要你了!”阿宝委屈地嚎啕,宋今人听到那句“我不要你”,怔愣地松开了手,难以置信似地,趁着她松手的刹那,阿宝一抹眼泪,跑了出去。
她猛地追过去一个眼神,身体却怎么也动不了。
宗漫转身想去追,沈婵却快她一步跑出了门,而后又退回半步,扭脸对她们露出一个自信的笑容:
“宋师姑,宗小师姑,阿宝师妹交给我,你们放心下山办事,”她比了个大拇指对着自己:“我哄孩子有一套的,一定保证你们回来就看到一个生龙活虎,尊师重道的阿宝!”
然后脚一蹬,蹿了出去。
宗漫见状,便退了回来。
宋今人愣愣地看着那边许久,擦擦眼泪,站起身来。
平复了一下心情后,她说:“两位道友,收拾一下,准备出发吧。”
刚准备悄悄走人的尹鹊心抽了抽嘴角,一脸为难地样子:“啊,师姑,我也要去?”
她还想回去先补个觉呢,爬了一天一夜的山,她的腿还有些站不直溜。
“当然,”宋今人指指涿衡蛋:“这不是你发现的吗?而且,既然你敢一个人跑到矛王坟去挖草药,就说明你对那一带一定很熟悉,这个向导,显然非你莫属。你放心,你只负责指路,危险的事情不需要你来做,我一定把你安全带回来。”
“好吧,娣子遵命。”尹鹊心毫不掩饰地哭丧着脸,望向大门,内心在哀嚎:
“沈小婵啊沈小婵,我真是被你害死了!”
西院梨园,狂风骤起,吹来漫天雪白。
阿宝迎着凶猛的风,在席卷而来的梨花雨中发足狂奔,漫无目的地冲向前方。
她不知道为什么要跑,只知道自己不能停。
不知跑了多久,再也跑不动了,她在一棵高大的梨花树下停了下来,它遒劲的躯干立在万树丛中,像极了一位严慈的长辈。
泪花又漫上眼眶,一片朦胧中,仿佛看见那个白衣胜雪的女子朝她走来。
那天,她说:“阿宝,去找她吧。”
“她会代我照顾你,她会是你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那人的身影渐渐模糊了,走远了,消失了,伸手抓不到,阿宝再也抑制不住自己内心汹涌的悲伤,抱住了那颗梨树,哭喊着:
“娘亲!娘亲!别走!……”
“不要丢下阿宝!”
身后的脚步骤然停了下来,没再前进半步。
望舒神殿,观星台。
南天祭司九稚遥望东天七星,一张美得不可方物的绝色面容在四周的灯火照耀下显得格外惊心动魄。
坐在她身后的女子看着这一副场景,手撑在躺椅扶手上,垂眸陷入了冥思。
不知过了多久,九稚收回了视线,朝着女人走了过来。
“大长公主殿下,吾有一事不明。”
那女人便端正坐直:“大祭司请问便是。”
“昭宗陛下当年果然没有算出魔族的动向吗?”九稚面色凝重:“天下当灾,神子之灵当有警示。”
“你看,”九稚抬头,女人也顺着她看的方向望去:“七星移位,是动乱将要发生的征兆,今日距魔修再次露出踪迹已经过去整一月,所以天相始有变化。”
“吾辈不能谈论人间之事,因此二十年前,魔族入侵,天相显露之时,已经酿成大灾,诸道门措不及防,仓促应战,以致损失惨重。”
“有此前车之鉴,再是太平会介入人间重建秩序,吾方能得东主许诺,使用太虚石,追踪出魔修活动的痕迹。”
“没有道理,”她看向女人,摇了摇头:“没有道理当时的钦天监监正丝毫没有察觉,吾已仔细检查,太虚石没有损坏的痕迹,也没有术法蒙蔽的残留。”
“这我就不知道了,毕竟那时候我也只是个二十岁的小姑娘。”
“不过”她说:“姐姐去世之前,确实有句话交托我,她说,要我无论如何,帮我那侄女一把,那时我不知道是什么意思,现在看来,她似乎是知道,二十年后,还会有一场灾难发生。”
“是这样。”九稚点点头:“我欲往东国探查一番,此事倒是个突破口。”
“咦?宋今人不是回来了吗?你何不与她一起……”
九稚摇摇头:“只是去探寻一番而已,一两天足矣,我去去就回。”
两人论道参玄一番,别过,九稚下了观星台,便往正殿走去。
她想起星游阁有一祭器或许可以派上用场,便穿过长长的走廊,转往东殿。
望舒宫旷大幽深,寂静清冷,一点点声响都会被放大。
九稚内力深厚,步履轻稳,因此身后那一个脚步就显得格外明显,她不由地停了下来。
想了想,还是作罢,拂了拂右手,拐过一个廊角。
一阵清凉的晚风拂过院中一颗梨树,月色如水,银光匝地,照得树上朵朵梨花亮如雪瓣。
清风送来香气,她缓步走近,抬起手想要碰一碰那掉落在枝干上的梨花。
突然,一股钻心之痛袭来,九稚毫无防备,“噗——”地吐出一口血,那血溅在花瓣上,分外刺眼。
“骗子!骗子!你说话不算数!”她甩手咆哮,所有的花瓣如骤起风雪旋向半空。
九稚捂着胸口滚落在地,喘息冷笑:“谁骗你了!”
继而,她的额头淡淡映出一朵鸢尾花,血红妖冶,她凄厉地撕扯着嗓子:“你还在这里干什么!快杀了她,杀了她!我要她死!”
“她已经死了!”九稚沉声忍耐着。
“哈哈哈哈……哈哈哈”她攀着梨花树干,想要借此起身:“她要死在我的手上,要死在我的手上才好!谁允许她死!”
“是你杀了她!”九稚掐指准备捏诀。
“是啊!哈哈哈哈,她是我杀的,可我不能让她就这么死了!她骗了我,我要让她用最痛苦的方式死去,我要让她永世不得超生!”
“你安静些吧……”九稚深叹一口气,盘腿念咒,自额间散发出的血红咒印开始渐渐消散,代以绕身罡气。
良久之后,她睁开眼。
一个小姑娘跪在她面前,面无表情,眼里却有化不开的担忧,“主人……”她跪行了一步,弯腰抬眼看着九稚。
九稚起身,淡淡地说:“我不是你的主人。”
便踏上围廊的阶梯,消失在了屋舍的阴影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