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儿姐姐,你睡这里,我睡你旁边。”
阿宝把睡枕在床上摆好,又乖巧地铺好了被子,跳下床去拉宗漫的手:“以后漫儿姐姐都陪我一起睡,好不好?”
宗漫笑着点点头,顺手帮她拨开额前碎发,理好衣襟,说:“阿宝,姐姐问你一个问题。”
“嗯嗯。”阿宝很顺从地望着她,讨好的眼神像极了懵懂可爱的幼犬。
“你想不想和我一起修习道法?”
阿宝有一瞬间不明白她的意思,歪歪脑袋,满脸困惑,天真道:“我有师母了。”
听见这句话,宗漫又笑了:“可据我所知,宋师姐对你并不上心,你看,你跟在她身边三年,却并未学过一招半式,长此以往,如何上进?”
阿宝虽然年幼,却也听出来宗漫语气中暗含着对宋今人的指责,不高兴地挣开了她的怀抱,嘴巴一撅:“漫儿姐姐不要说她的坏话。”
宗漫一愣,空了的手忘了放下,滞了一瞬后才有些尴尬地收回来。
但她脸上很快就恢复了平常的从容:“我怎么说她坏话了,难道你不想和其她师姐妹一样,御剑乘风,来去自如,除魔卫道,正果成仙?难道你一辈子只在宋今人的羽翼下做个不谙世事的孩子吗?”
越说,语气里愈添一份严肃。
阿宝不懂为什么她突然变得这样咄咄逼人,一颗心被她质问的话问得颠来颤去,竟吓出了两滴眼泪:“不要!我不要,我只要师母师娘,别的我什么都不要!”
这下,倒把宗漫又惊到了,她可没想到这么几句话会把人惹哭,一时间懊悔涌上心头,颇为无奈地换了温和的语气哄道:“好了好了,哭什么,我不是说你不好。”
一边说,一边伸手去拉她。
阿宝却一下子悲从中来,由她刚才说的那些话,联想到以后的生活,一想到朝一日会被迫离开宋今人,巨大的恐慌就从心底蔓延开来,于是奋力把宗漫的手一推,哒哒哒朝着门口跑了出去。
“阿宝!”
一瞬间,人已经不见了。
宗漫捏着手臂,咬着唇懊丧地望向她消失的方向。
—
“宋今人!宋今人!”
“死丫头!没大没小,在家里也就算了,在外面叫我师母!”
宋今人捏起一颗石子,嗖一声打在阿宝的屁股上,阿宝回头仰看她一眼,突然蹲在地上捂着屁股哇哇大哭了起来。
宋今人脸一僵,举起爪子正看看,反看看,傻了:她下手不重啊。
轻身落在她眼前,宋今人把人抱了起来,颠了颠:“哭什么?死了亲娘一样,真晦气。”
一边说,一边却用袖子抹去了她的眼泪。
阿宝憋着嘴,埋进她的脖子里又哭又喊:“宋今人,回家!我要回家!!”
“傻孩子,这里就是你家,你要回哪儿去?”
“我,嗝~我要找师娘,我要找师娘!呜呜呜,师娘~”
宋今人心里一苦:傻孩子,真傻,你师娘早不要你了。
嘴上却说:“好好,找师娘,你师母也要找你师娘呢,咱俩倒是同病相怜。”
宋今人抱着她要回屋,阿宝死活不让,扯着她的衣服死命往外拽,呜呜地哭着求着,好像里面有个毒蛇猛兽似的。
这可就奇了怪了,好端端的这是怎么了,刚才不还和那宗小师妹有说有笑的吗,怎么,这么快就闹翻啦?
想了想,到底没在意。
小孩子嘛,一转眼掰了,一转眼又好了,都是常有的事,睡一觉就万事大吉了。她一边给阿宝揉屁股,一边抱着她四处走。
寒夜露重,凉风习习,但她身上自带一股天生的阳修温润之息,始终暖气蒸腾,阿宝趴在她的肩头,哭累了就睡着了。
这丫头一路上睡得多,醒着少,又没走多少路,真亏她现在还睡得着!宋今人打了个哈欠,也准备回寝殿了。
转身的那一刹,“铮”一声悠扬的琴音,带着清风撩起了她耳边的长发。那声音在旷远的天际尤其清亮突出,一下子牵动了她的心弦。
清夜之中,是谁人在抚琴?
宋今人由那么一点好奇心,被吸引着,往声音传来的地方飞去。
犹记得,冯与真是极擅丝竹的,琴萧管弦,无一不精。在一起的那些年,宋今人在耳濡目染之下,也略学得了一些皮毛。
她听得出,这琴音的主人技艺很高,闭上眼睛,不自觉地就回想起了二十年前那举案齐眉的日子。
原本有些低落的心情在这悦耳的琴音抚慰之下,变得有些轻松起来。
虽然知道不可能是冯与真,但她还是鬼使神差,不受控制地被那声音给绊住了。
手上抱着一个熟睡的孩子,心中存着一丝探究和好奇,宋今人轻身在山峰之间腾落,追逐那随风而逝的音律。
弹琴之人极擅调弄,竟是来去无迹,宋今人辗辗转转,却连那人一点踪影都追寻不到,渐渐地,宋今人在夜色中失却了方向。
尽管宋今人已极其小心飞得平稳,阿宝还是哼哼欲醒,作出难受的表情。
她摸了摸阿宝的额头,暗笑一声痴心,举步便要回去,才迈了半步,背后响起一道声音:
“道友认输了?”
原来是和自己捉迷藏是吧,宋今人无语,转头说了一句:“不如道友有雅兴,在下只是兴之所起。”
却在看到那人面容的时候,一下子愣住了
“与真……”
——
那人穿了一身红衣,披散着长发坐在一块山石上,盘膝架着一把古琴,姿态慵懒,笑意吟吟。
而她那张清丽绝伦的容颜,赫然就是冯与真不假!
“道友既然懂音律,何不坐下你我切磋一番。”那人坐在岩上妩媚一笑,顺手调试琴弦。
宋今人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不自觉往那人走去,双眼渐渐逼红。
与真……
是与真,
是她的真儿。
而对方似是无知无觉,拨动琴弦,自顾自和起了歌。
歌词古老而晦涩,旋律沉重而凄美,在这凉夜之中有种直透人心的力量。
宋今人停下了脚步,给阿宝下了一道安睡咒。
一曲毕,那人抬头与她对视,宋今人望着这双陌生的眼睛,像是被泼了一盆冷水似的,浑身冰凉。
她深呼出一口气,语气已然冷硬:“你是谁,为什么假扮东天祭司?”
冷静下来之后,宋今人理智回笼,眼前之人并不是冯与真,刻骨铭心的爱人她怎么会认不出呢?
一开始,她不过是被这张和冯与真几乎一摸一样的脸给迷惑住了。
女人像是听了一个大笑话,冷笑道:“假扮?道友这话也太霸道了,难不成天底下除了冯与真之外就不许第二个人长这张脸?模样是娘母所赐,天地赋予,又不是我自己想长这样的,要是有得选,谁不想要一张独一无二的皮囊呢。”
“你说是吧,宋道友。”
那人哼哼哼地笑了起来,撇过来的眼神带了点挑衅的意味。
宋今人眉头一紧,眼前这人显然认得自己,她是谁?她为什么会和与真长得一摸一样,她是天鼎娣子,还是三门道友,或者……
似乎是猜到了她在想什么似的,那女子又抬头看她一眼,随后仍将视线垂下,漫不经心道:“宋道友何必在意我的来历呢?良辰美景,不可辜负,道友何不与我和音一曲,二十年不与故人相见,宋道友看到这张脸,难道真能够无动于衷吗?”
宋今人捏紧了拳头。
若说刚才她还沉浸在怀疑的念头之中,那么现在她几乎已经肯定,这个人就是在戏弄自己,戏弄她可以,但这人言谈举止之间对于冯与真的不敬,她就无论如何也忍不了!
“好啊,正要请教!”宋今人放下阿宝,也在脚边的山石上盘腿坐下,一拂袖,激起的几道风流就撞击在一起,形成了一道略微刺耳的强音。
那强音游蛇一般穿梭绕过林木,只往那女子的方向追去,女子立刻按琴,琴声化为无形的屏障,生生将其化解了。
宋今人并不给她喘息的机会,一击被阻,第二道强音立刻发出,二人就这么你来我往,在一片空旷的野林里面近乎切磋地“交流”着,初而慢,渐渐地出手越来越快,交错在一起的芜杂音调此起彼伏,如疾风骤雨一般拍打在周围的赤松上。
随着越打越急,几颗大树被风刃来回切割,轰然倒塌,发出“嘭——嘭——嘭——”的声响,尘埃四起。
“道友好凶!你就这么对待故人?”
“阁下藏头露尾,究竟意欲何为!”
“谁藏头露尾了!”那女子挥手荡开了飘过来的烟尘,呵道:“分明你自己眼拙!”
“休戏耍于我!现在就让你现原形!”
舂明出鞘,金光一闪,管你是人是妖,今天一样让你现出庐山真面目!
她已经认定这人来者不善,说不定就是潜入的妖魔,一念到此,便不再手下留情,打算彻底撕破她的伪装,那女子本无防备,一惊之下,扬琴而起。
醇正的清气挡开了金光,宋今人收回舂明,持剑相指。
那女子胸口两下起伏,冷笑了起来,“呸!这么不会怜香惜玉,也难怪冯与真和你过不下去!”
“我要是她,也一脚把你踹了!”
话音未落,人已经化作一道烟雾,消失在了宋今人面前。
宋今人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愣在当场。
—
“师娘~师娘……娘亲……”
阿宝睡在暖阁的竹席上,红润的小嘴不住地砸吧。悠悠睁开眼,一道柔和的阳光掠过她的脸射在身旁的地板上,细小的尘埃在里面缓缓打转。
一转头,宋今人跽坐在她的对面,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师母~”
“嗯。”
“师母~饿了。”
“哦。”
“你看着我干嘛。”
宋今人心说:我看你长得像谁,吃了睡,睡了吃,不像人,倒像猪。
“咳咳!”宋今人正色起身:“这几天我带你拜访一下诸位师姑师姐,等师祖正式接见了你,再帮你正式找个教习练功。”
听到练功二字,阿宝一下子如临大敌:“那,那你呢?”
“你既已拜我为师,自然不能改投她门了,但是我授业能力有限,你在我的手下进步不会太快,所以得另外找人督促你才行!”
宋今人语气颇为认真。
昨日入山门,庆灵兜头给她一顿骂,说她太过纵容阿宝,迟早害了她,其实她自己何尝不清楚呢?
本性不善带徒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则是阿宝生来平凡,根基太弱。
自来道门收徒,首要看的就是根基,根基弱则似于无,达到一定标准,才能入门修道,而阿宝虽不能说毫无天赋,但显然也是达不到入门标准的。
像阿宝这种情况,不要说她,就是她师母出手,也不一定能扶持得起来,这是天根所限,无可奈何的,如果硬要把修为强加于她,那才是真的害她。
当年她上门,宋今人就看出了一点,因此也觉得没有收下她的必要,若不是冯与真请托,想来阿宝今生今世也攀不上修仙这条道,她不当庆灵的面解释,也是担心阿宝因此遭人非议。
不过,她们如今不在东极,而在天鼎,天鼎乃道门渊薮,仙气充沛,道缘幽深,说不定会对她疏通灵泉有所助益,然而这是个漫长的过程,宋今人也担心自己日后没有足够的时间和精力来教导她,因此有了要寻找帮手的想法。
况且,当日她可是对冯与真夸口了,不将阿宝培养成才,绝不回东极见她,虽然只是随口一说,冯与真自己也未必当真,但她既然说了,就没有违约的道理,丢面事小,冯与真怎么看她事大。
她倒不求阿宝真有如何如何的长进,只盼着她平安健康,多修几年福寿,如此,她也算是不负所托,日后也可向冯与真交差了。
想着想着,宋今人的心已经飞到冯与真那边去了,阿宝看她那宛若一副卸下担子而松了一口气的样子,心里更急,难不成她就这么把自己丢出去了吗?
“不要!!你就是不要我了!早知道你到了这里就要抛弃我,说什么也不来了!”
“阿宝啊,人家几世修福修也修不来这么一个机会,你这是干什么,当初找我拜师,不就是修道而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