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少！你快一点，我要撑不住了！”
繁华热闹的都市夜空之下，一条无人注意的幽深暗巷中，血腥味、腐烂味、香料味交织在一起。
一个泪眼汪汪的年轻人，一手持铜铃，一手死死攥紧着一根殷红丝线。这丝线几乎勒进手掌，但他未曾松懈半分。
“不是，到底谁告诉我只是来打下手，不用跟鬼面对面的！”
年轻人嗷嗷大叫，“应少，我沈玄明要是撑不住了，上坟的时候一定要好吃好喝伺候我——”
说着，他往自己面前那血肉模糊的画皮鬼身上看了一眼，“——妈呀救命我还不想死呜呜呜！”
“别急啊小明，就快找到了。我记得我带了……”
而在他身后，一个慢悠悠的声音传了出来。
沈玄明欲哭无泪地把视线从面前那狰狞的鬼怪身上移开，仿佛寻求安心一般地将目光投向了自己背后的人。
那是一个看起来与他年纪相仿的男人，墨色的眼底古井无波。
这个人，就是如今三大驱魔世家之一的应家，唯一的继承人，十八岁成为六品破障师的天骄，被外界称为百年来最好看的驱魔师榜第一，万千少女少男的梦——应长临。
他不紧不慢地在自己的壶天囊中翻找着什么。沈玄明欲哭无泪，“应少，我真的要撑不住了，你快……”
应长临边找边笑道，“瞧你那胆子。缚灵线握得死死的，谁死也轮不到你……小心，它要发力了。”
“吼！！”
随着话音落下，沈玄明只觉得那画皮鬼的力气忽然大了起来！
他一个不留神被甩了一个趔趄，正要再度用力制住这鬼物，却恰好踩在了那鬼物掉落在地上的脸皮之一。
那脸皮底下沾着血肉，自掉落后就在迅速腐烂，像黏糊的鱼鳔。这一踩，竟叫沈玄明脚底一滑！
不好！
重心倾斜的瞬间，原本紧缚着鬼怪的丝线松动，沈玄明只觉一道鬼气从画皮鬼身上吹来，寒意立马遍布全身，令他动作一僵，失了力道，直直向后栽去！
正当此时，一串金色的铜钱网从他背后撒出。夜空中瞬间铺开，直直飞向那正要挣脱的鬼物，道道红芒闪过，网上四十九枚铜钱上的阵法纷纷启动，再次将鬼物缚住。
画皮鬼的惨叫声连连响起，在铜钱网中挣扎着，直至动静越来越小。
“你看，这不就找到了吗。”
吸入鬼气的沈玄明此刻已经白眼一翻昏倒在地。
应长临正要上前把人扶起，眼角的余光一瞥，却发现那铜钱网中本该快要魂飞魄散的鬼物却又猛烈挣扎起来。
怎会……
应长临眉头紧锁。
远处的太阳缓慢没入地平线后，平地一声炸雷，闪电划破天际，直直落在海面上。
看着这道闪电，无端心里发慌，黑瞳转为淡紫，小巷中平日里躲在阴暗处生活的小东西，都朝着那雷落下的地方狂奔而去。
应长临将视线投到海面上，有一道黑色的漩涡将城市里阴暗的气息聚集，而后吞噬殆尽。
万鬼献祭?
这东西他只在古籍上看过，当一个地方有鬼王诞生的时候，附近的小鬼就会失去神志，自发化为鬼王力量的一部分。
不妙，七八月的天，他被冻得打了个哆嗦 来不及多犹豫，抄了条近路，向着海边狂奔而去。
平日里宁静祥和的街道，今天却充斥着阴暗潮湿的气息，世间万物无不畏惧死亡，甘愿献祭的都是些没有抵抗能力的小鬼。
他怀中宝剑光芒太盛，小鬼被照得险些烟消云散，纷纷从墙里显出原形，一个个青面獠牙，张开的大嘴里充斥着血腥气和一股腐肉的味道，头歪斜的挂在脖子上，嘴角还有鲜血滴落，从墙里伸出手要来挠他。
应长临闻着那股味道，连忙屏住呼吸往前一跃，宝剑出鞘，如砍瓜切菜一般杀出一条路来。
站在巷子的尽头，视线已经可以触及海岸，海水不复往日的湛蓝，幽黑一片，海滩上嬉笑打闹的人们，对海面下危险一无所知，只沉浸在欢乐的世界之中。
抵达海边，刚刚还在攻击他的小鬼仿佛有了能够战胜死亡的信仰，不再攻击他，缓慢走进水里，直至完全消失。
沙滩上聚集的人多，他如果当众往水里跳，恐怕不是去解决麻烦，而是要登上明天的新闻头条。
应长临挑了处岩石遮挡住自己的身形，一头扎入水中。
他的法术仅仅只能撑开可容纳一人的避水罩十五分钟，无论底下是什么情况他都必须速战速决，好在这些鬼物都向着同一个方向游去，不用他亲自探查。
往前游了两三分钟，眼前赫然出现一片浓雾，小鬼触及迷雾便化作缕缕黑烟融入这雾中。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雾气变得更加浓重，仿佛要滴出墨来，他直视着这迷雾，紫色的瞳孔由浅转深，却仍旧瞧不透这雾中情况。
浓雾之中。
柏祟悬浮在正中，他的呼吸早已停滞，面上却未显出半分痛苦，表情平静，宛如身处于甜美梦乡之中。
好冷，好冷，好冷…
这是哪里?为什么那么冷…
有人吗？
他尝试呼唤，却没有任何回应，周遭静如寒潭，眼皮像是有千斤重，完全睁不开。
应长临不敢轻举妄动，小心翼翼地靠近，指尖刚刚接触到一缕黑气，就感受到一股强大的吸引力。
他一手执剑，一手掐诀以做对抗，手腕间挂着的紫金环不断颤动，掀起的水浪惊得应长临身上的褂袍在水中起舞。
虽说此地将要诞生鬼王，但这也不过刚刚开始，这浓雾之中的力量为何会如此强横?
他心中暗道不妙，这恐怕不是他能够阻拦的，得多获取些信息，通知家里派人来除。
柏祟无法睁开双眼，其余感官反而更加敏锐。
阻拦?
这声音好熟悉，是…
“长临…”
刚破开最外层雾气的应长临，便听见有人在呼唤他的名字。
那股精神波动他十分熟悉，正是自己失踪了三天的男朋友。
不对…
这股精神波动比往日更加熟悉，而且普通人的精神力根本无法传递信号，他心中生疑。
应长临拨开眼前迷雾，迷雾笼罩的范围有数十米，中间则是清澈透明的海水，鱼虾没来得及撤退，被困在这囚笼中像无头苍蝇一般乱撞。
他望这囚笼正中，面前五彩斑斓的鱼群游过，它们身后的那到身影也终于浮现出来。
柏祟。
他还穿着三天前的那件衬衫和牛仔裤，就连脚上穿着的鞋都整整齐齐，但周身缭绕的怨气极重。
应长临的呼吸急促起来，他心中情绪波动万千，握着剑的手抖得厉害，险些握不住剑。
就连他刚刚执剑那年都从未如此，可看着周遭一丝一缕阴暗的气息涌入柏祟体内，他深吸一口气。
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是好。
可看着柏祟身上的鬼气越来越重，他身为驱魔师不得不除!
白皙腕间挂着的紫金环振动得更加凶猛，竟然直接脱手而出。
柏祟周围有一道无形的屏障将它阻拦在外，它并未气馁，反复撞击。
应长临曾在古籍上阅读过，鬼王诞生之时，周围会形成一道屏障，非六品以上驱魔师不可破。
正好，他去年刚升的六品，今日就来试试实力如何，尖牙抵住指腹的软肉，微微用劲，咬破皮肤，鲜血便涌了出来。
他控制着这滴血液融入剑身，明明只是一滴鲜血，却将这剑上的凹槽全部镀上一层血色，原本暗淡的宝剑，焕发出金光。
他提前刺去，做好了被弹开准备，谁知这屏障自己却开了道口子。
一直冰凉的手扶上了他的脸颊。
“长临，你来了…”
比剑更快的，是寻回自己意识的柏祟。
应长临对上那双如墨般的双眼，已经来不及收手了，两人低头望去，利刃贯穿了胸膛。
他连忙抬起头，脑中一片空白。
那人，不，现在该说是怪物了，只迷惘的眼神望着他。
紫金环循着开口而入，胸腔里蔓延而出的鲜血，正好滴落在它身上，这环发出夺目的亮光。
最后落在怪物脖颈间，化作一条细长的项圈，将这的力量吞噬了个干净。
失去了力量的支撑，柏祟向着水底沉去。
应长临追赶不上，肺腑也在隐隐作痛，他追不上，呼吸停滞的一瞬间。
宝剑自己从柏祟的胸膛中拔出，变大后拖着他浮出水面。
他躺在沙滩上，咳出刚刚吸入肺中的海水，用剑支撑着站起身来，深深吸了一口气，泪水从眼角滑落。
这算什么事儿?
这人倒好，平日里聊天就冷冰冰的，连着三天不回家，一见面就给他那么大的惊喜。
昏黄的日光，从遥远的海平面上升起，驱散了满天繁星，海边枯坐了一夜的人，终于是缓过神来了。
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家了，即使感受到周朝路人落在他身上的视线，知道自己这副狼狈的样子，要被那么多人看见，他也懒得管了。
疲倦感席卷上来，他连澡都不想洗了，只将自己随意扔在床上。
意识沉入混沌。
——
“密码错误。”
“密码错误。”
……
半梦半醒间，他被门锁不断发错的声音吵醒，抬头一看，窗外的路灯已经亮起，自己竟然一觉睡到了傍晚。
密码锁还在一遍又一遍的重复着，应长临走到门边，想透过电子猫眼看看外面一直在试密码的是谁，但无论他怎么调试，屏幕里都只有雪花。
他将耳朵贴在门上。
密码锁的声音转换成敲门声。
“长临，在不在家?锁坏了，帮我开一下门。”
听见这声音，他在青天白日里起了一身冷汗。
怎么会还活着?
他没吱声。
“咦，小子，你怎么在外面?”
“锁坏了，钥匙也忘记带了，阿姨，长临还没回家了吗？”
“他早上就…”
应长临第一次痛恨这门质量太好，他压根听不清楚后面在说什么。
“嗡——”
手机在兜里发出震动，他手忙脚乱地想将电话挂断，但是却点到了接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