鸾笙在离蒲阪不远的一片树林中找到了窫窳，他躺在树下，身躯被积水淹没，两条环蛇活耳饰蔫哒哒的挂在他耳洞上，他的肌肉纹理已经消失，身体变成了皮包骨，面容暗青，枯败无光，鸾笙手触之处骨骼根根分明，十分可怕，渐渐的，窫窳连人形都要维持不住了。
“窫窳？窫窳你醒醒，你还好吗？窫窳？”鸾笙把他扶起来靠着大树坐下，她就知道他还是撑不住了，昨天晚上抱他的时候她就感觉到了他的变化，居然还是变成这样了……
“窫窳？你醒醒……”鸾笙连晃都不敢用力，生怕他这幅支离破碎的骨架在她手下分崩离析“妖灵，对！妖灵……”鸾笙慌不择路，右手两指聚力成光，就要抵上自己天灵，一双手拦住了她。
鸾笙仰头，不认识的男人抓住了她的胳膊，此人一身褴褛黄杉，面容粗犷，身形高大孔武有力，长长的红发编成小辫子梳在脑后，且一脸暴躁相。
“你是谁？”鸾笙带着颤音，微微哭腔问道。
“你是谁？”暴躁男人说起话来也带着暴躁。
“我叫鸾笙”鸾笙老实回答。
“我叫合窳”暴躁男人也老实回答。
“？……！！！”鸾笙反应慢了半拍，若不是胳膊被攥住她就跳起来了。
“你干什么？”合窳问。
“你干什么！？？？”鸾笙反问，一转不转的盯着他并且企图把胳膊从他手里抽出来，然并卵。
“我先问的，你没回答，我也不答”
鸾笙一脸问号的同时也一头黑线，他刚问什么？你干什么？对，你干什么！
鸾笙吼道“我自取妖灵，你看不到吗？赶紧放开我！”
“为何？”合窳一脸不解，手一点没松“妖族被取了妖灵与形神俱灭有何差别？”
“还不都怪你们！”鸾笙指着窫窳愤愤说道“他是我的恩人，六百年前突遭变故，他需要妖灵来维持现有的样子”
“……”合窳朝她手指的方向看去，暴躁相平和了不少，他放开鸾笙的胳膊，问道“他这样多久了？”
“我不知道，我也是前段时间才见到他的”鸾笙从合窳脸上看到了痛苦和自责，她怔住了，忽然想起窫窳说‘合窳曾为天神所驭’莫非……
“他需要妖灵来维持现有的样子？”
“嗯”鸾笙点头“你……”
“你走开”合窳把鸾笙轰开，自己跪在窫窳身前。
“真的是你啊”鸾笙被轰也不走，站在合窳身后，合窳回头问“你说什么？”
“窫窳说你曾为天神所驭”
合窳点头“当初我降服于他，他给了我名字，将我收入麾下，我们一直在一起，一起战斗，一起养老，直到六百年前他回神界之后就失了音讯，我在少咸山等他，却等来了贰负放火烧山，屠尽山间生灵！”
“什么？！”鸾笙震惊于同样是天神，这个贰负为什么这么坏！好狠斗勇尚且算他秉性暴戾，但毫无理由的杀人放火就是品性恶劣，残暴无道了！
“他还反咬主人说主人害了他的臣子危！！！”合窳气急败坏“他简直放屁！我主人害危？我拿屁股都想不出来这么恶劣的陷害！”
鸾笙“……”
“我打不过那个混蛋，也救不了山间生灵，逃出少咸山之后，我上天入地的找他，为了躲避贰负的追杀，我才回了妖族”合窳心里憋屈，说着也窝火“我本来想跟贰负那个混蛋拼了！可我想找到主人问他发生了什么，想问他到底怎么回事！可没想到……是我没保护好主人，是我的错”合窳的脸上再次浮现痛色。
“你们来蒲阪，是想平水患吗？”合窳问鸾笙“昨晚我本来跟夫诸合力降雨，但远远的看见了主人，我就去了南面，我虽然一直想找到主人，可我并不想以这幅作乱的姿态与他重逢”
“不是”鸾笙摇头“我们来蒲阪，是想取化蛇妖灵的，你知道化蛇在哪吗？”
“化蛇？”合窳皱眉“他失踪了，我们来蒲阪的第三天，他说有位老朋友找他叙旧，之后就没了消息”
“什么老朋友？”
“不知道”合窳如实作答“我们三个并不过彼此的私事”
两人正聊着，窫窳突然暴起，以手为武器狠狠袭向离他最近的合窳，饶是合窳反应迅速也被抓伤了腰侧，顿时鲜血渗透了衣衫。
“主人！”
“他的眼睛！”
窫窳的眼睛，跟鸾笙在昧谷第一次见他时一样猩红，他失控了吗？鸾笙同合窳一起想要制住他，可失了心智的窫窳是一个不知疼痛只懂尊崇本能进攻的行尸走肉，在他不要命的攻击下，合窳和鸾笙都负了伤，逐渐显现颓势。
‘叮’的一声，一把长剑破空而来，迎面直击窫窳的进攻，电光火石间禽滑宁飞身而来，本来迎击窫窳的洮生剑回到禽滑宁手里，人剑合一再次迎向窫窳。
禽滑宁对战窫窳没有顾忌，唯一的念头就是压制，因此两人很快战至一团，禽滑宁朝鸾笙喊道“他这是怎么了？”
“他失去神志了”鸾笙急的团团转“我第一次见到他时，他也是这样！”
“当时你怎么让他清醒过来的？！”
当时……鸾笙摸摸自己的脑门，当时唤醒他的，是他自己的神力，那道印记只有一个，已经用掉了……
思及此，鸾笙再次聚力于指尖，合窳攥住她的手“你做什么？为什么不回答他？”
“那次唤醒窫窳的，是他六百年前救我时，留在我身上的一道印记，只有一次，已经没有了”鸾笙眼角含着泪嘱咐合窳“你一定要好好陪着他，多鼓励他，别让他胡思乱想剑走偏锋，你们在一起几千年了，有你在我就放心了”鸾笙指尖凝光袭向自己天灵，手却在半途被合窳抓了，合窳怒道“你说的事儿太肉麻了，我做不出也说不出！你自己来吧！”
甩开她的手，合窳迅速加入战局，他单手挡住禽滑宁的攻击，护在窫窳身前，禽滑宁收剑不及，刺穿了合窳的肩膀。
与此同时，窫窳一掌轰在合窳身上，一手快速聚光直取合窳天灵，一道强光乍现，禽滑宁和鸾笙同时捂住眼睛后退两步，与光一起渐渐消失的，还有合窳的高大身影。
吸收了合窳的妖灵，窫窳原本皮包骨的身材再次长出肌理条纹，脸色恢复成原本的灰败，两条活耳饰也再次口咬尾追逐起来，他的眼睛变回正常，呆呆的看着眼前即将消失的点点荧光。
“……合窳？”
“主人！”荧光彻底消散前，合窳一声欢快的主人熟悉的令窫窳仿若隔世。
妖灵被取，此妖便形神俱灭。
鸾笙走到窫窳身边，不言不语陪他一起站着。
树下，禽滑宁执剑而立，也没有言语。
日落西山，窫窳一腿曲起，一腿伸平，靠着树坐下，看太阳落山，映日余晖均匀打在地面不平等的水坑里，接天连日展现出同一片夕阳红。
鸾笙抱膝坐在窫窳身边，一言不发的陪着他，禽滑宁默哀了片刻便离开了，合窳已死，夫诸逃跑，化蛇失踪，至少水患得到了一定的控制，不会更严重了，他长吁一口气，头顶的乌云终于散了。
月移西沉，林间除了风吹树晃再听不见别的动静，鸾笙才听窫窳开口，他问她“鴽魮一族惨遭灭绝时，你是怎么想的？”
鸾笙抱紧了胳膊，下巴抵在自己小臂上“如果我被抓了，我会老实听话，那些有权有势的人买我无非是想彰显自己的地位，活着才是最重要的”
“是吗？”
“是，人生须臾不过百年，我会好好记住买我和抓我的人，等我修出人身，再杀光他们”
窫窳微微牵起嘴角，鸾笙接着说“当然，我会给他们家留后，待他们家族兴盛后，再杀光他们，以此循环往复，吓死他们”
“你知道轮回境吗？”窫窳问。
鸾笙摇头“转世轮回的吗？我只知道鬼界有一个轮回井”
“旧冥界的说法，现在它叫转轮台，恶人死后魂归地府，鬼差会将它们拎到轮回境回顾其生平，干一件恶事便在魂簿记下一笔业债”
“受够了处罚才能再次投胎吗？”
“嗯”窫窳摸摸她的头，继续道“消除业债后，判官才会根据你生前身后事清算你的投胎时间，即使你的业债已经受到过惩罚，可你永远无法摆脱魂簿的记载，下辈子投生成什么也受其影响”
“那先前受的那些惩罚算什么？”
“身死债消，说的是人间情理，死后算账才是鬼界条例，不消债根本无法再入轮回，始终飘荡在鬼界又无奉职在身的鬼是要灰飞烟灭的”窫窳看着鸾笙“知道了吗？”
鸾笙点头，声音低低的说“我乱说的，当年我刚到昧谷的时候，大家十分照顾我，老树木千斤有事没事就会拉着给我讲故事，和仲大人会来关心我待的习不习惯，还会给我带彭祖家的稷粥，那时候他很年轻，我非常非常喜欢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