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点十七分,作为市场营销部总监上班的第一天,江南栀可耻的迟到了。
Giuseppe Zanotti的铆钉尖头鞋跟叩击大理石地面,在二十二层玻璃幕墙外黄浦江的波光里敲出忐忑的节拍。
行政秘书捧着咖啡僵在转角,保洁阿姨的吸尘器嗡鸣戛然而止——昨夜淮海路酒会的香槟沫,终究洇透了整个江氏集团的晨间八卦群。
「空降兵」三个字黏在她后脊,比高定西装的面料更令人窒息。总裁办刚下发的红头文件在OA系统首页闪烁,江屿岛文旅综合体营销项目书正安静地躺在她的加密邮箱里。
“江总监。”总裁办特助孙菁踩着细高跟从电梯里出来,朗声道,“江总在办公室等您。”
江南栀深吸一口气,高跟鞋踩在深灰色地毯上,脚步声被完全吸收。
路过开放式办公区时,她听见此起彼伏的抽气声,余光瞥见无数双眼睛从显示器后探出,窥视着这位大有来头的空降兵。
孙菁将她引至三十二层总裁办,示意她自己进去。
红木门虚掩着,江淮沅正背对着门站在落地窗前。晨雾在他定制西装肩头凝结成霜,左脚踝处的绷带从TOD'S牛津鞋口探出惨白一角。
听见脚步声,他跛着脚转过身来,腕间百达翡丽表面恰好闪过一道冷光——九点二十四分。
“坐。”他指了指会客区的焦糖色真皮沙发,自己却用受伤的脚踝支撑着身体倚在落地窗边。钢化玻璃的寒意穿透西装裤料,刺痛着昨夜裂开的的伤口,“江屿岛的项目书看了吗?”
江南栀打开茶几上的iPad,加密邮箱里长达百页的项目书正安静地躺着。她今早只来得及扫了一眼开头。
“看过了。”她面不改色地撒谎,修剪圆润的指甲在雾面屏上滑动着往下翻,“但有些细节还需要...”
“你再熟悉一下,下午三点,一起去施工现场。”江淮沅忽然向前倾身,受伤的脚踝微微颤抖着。他伸手按住了她正在滑动屏幕的指尖,滚烫的指腹摩挲着她精心护理过的甲面,“作为新任的市场营销部总监,你需要了解一下项目具体推进情况。”
“好,那我先回去准备一下。”江南栀猛地抽回手指,Tiffany手链和叠戴的手镯撞在iPad金属边缘上发出清响。
她起身时带起一阵栀子香风,掠过一旁边几上像乐高积木般堆叠着的”江澜”豪宅沙盘模型。
待雕花红木门轻轻合拢后,江淮沅坐到她坐过的位置上,贪婪地吮吸着空气里残留的栀子香,直到目光瞥到沙盘上时才恢复清明。
——
江屿岛工地的风裹挟着江岸寒冷的水汽,江南栀的长发被风吹得凌乱。
商场的主体结构正在进行封顶浇筑,玻璃幕墙在冬阳下折射出凛冽寒光,混凝土泵车的轰鸣声中,江淮沅的声音沉稳而有力,精准剖开喧嚣:“试营业定在7月,市场营销部首先需要做的就是宣传造势,加大曝光量。还有尽快敲定主力商铺与品牌的签约,引入特色业态,搭建全新的运营体系,这些都是你需要侧重的部分。”
江南栀站在他身旁,目光扫过工地上忙碌的工人和机械,心中迅速盘算着接下来的工作重点。她点了点头,语气坚定:“明白,我会尽快制定详细的营销方案,确保项目在开业前就能吸引足够的关注。”
江淮沅微微侧头,看了她一眼,继续说道:“年前会组织一期集团高层培训,你也一起参加,积累经验。当然,手头的工作也要兼顾。”
他跛着脚踩过裸露于地面的钢筋时,定制西裤被勾出细密丝缕。江南栀注意到他垂在身侧的手背青筋暴起,昨夜裂开的伤口正透过纱布渗出淡黄色组织液。
“主力店签约率必须达到75%才能撬动银行二期贷款。”他伸手拂去她肩头的混凝土碎屑,指尖在羊绒面料上停留得过分绵长,而后抬脚跨过地上的碎石堆,“那个日本蔦屋书店的代理权...”
江南栀有些呆愣,正思索着如何回应,忽然见江淮沅身形一晃,似乎因脚踝的伤势而失去平衡。
陪同的众领导顿时倒吸一口冷气,纷纷伸手想要扶住他。
“江总!”此起彼伏的惊呼声中,位于他左后侧半步距离的江南栀是反应最快的那一个,迅速上前一步,稳稳地扶住了江淮沅的手臂。
“江总,小心。”她的声音冷静而克制,手指却微微收紧,支撑着他的重量。
TOD’S牛津鞋跟擦过她脚下的高跟鞋,在漆皮鞋上划出一道黑痕。
江淮沅侧头看了她一眼,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随即低声道:“谢谢。”
他并未推开她,反而顺势将一部分重量倚靠在她身上,仿佛将她当作了一根人肉拐杖。
江南栀感受到他身体的温度透过西装面料传来,混合着工地上的尘土气息和远处机械的轰鸣声,她的心跳不自觉地加快了几分。但她面上依旧平静,只是微微调整了站姿,确保自己能更好地支撑他。
“继续吧。”江淮沅对众人说道,语气如常,仿佛刚才的意外并未发生。
他迈步向前,江南栀则默契地跟随,两人的步伐在嘈杂的工地上显得格外协调。
陪同的领导们面面相觑,有人低声议论:“江总对这位新总监倒是挺信任的。”另一人则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毕竟是‘自家人’嘛。”
江南栀听到这些低语,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皱,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江总监,”他在她耳畔轻笑,受伤的脚踝故意碾过她散落的发丝,“现在全集团都知道你是合格的人形拐杖了。”
江南栀没有说什么,心中却隐隐生出一丝不安——这种不安,似乎不仅仅源于新官上任的压力,还有某种更深层的、更难以言喻的不安感在悄然滋长。
她扶着江淮沅继续向前走,余光瞥见不远处的孙菁从工程冲他打了个手势。
“小心台阶。”江淮沅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
他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耳畔,却让她感到一阵寒意。她想起今早总裁办特助孙菁看到她从江淮沅办公室出来时欲言又止的表情。
回程的宾利后排,暖气裹挟着沉香与栀子香在密闭空间里发酵。江淮沅将受伤的左腿架在麂皮脚垫上,黑色西裤绷出嶙峋的踝骨轮廓。
窗外高架上的路灯骤然亮起之时,他注意到江南栀的睫毛在眼下投出蝶翼般的阴影——她正在与困意作最后的抗争。
“品牌矩阵的搭建要配合...”他刻意放慢语速,看着那颗毛茸茸的脑袋随着车身颠簸,在墨绿色真皮靠枕上划出微小弧线,然后落于他肩头。
睡梦中,江南栀无意识地将羊绒大衣往胸口拢了拢,铂金包滑落在地毯上,露出里面半开的药盒。
江淮沅用尾指勾起那盒洛索洛芬钠片,药片在铝箔板里发出细碎响动,她包里还放着洛索洛芬钠贴剂,都是为那个人准备的。
车载时钟显示18:03,高楼大厦的霓虹开始透过隐私玻璃渗进来,在她锁骨处游走成斑斓的河流。
副驾驶座的孙菁从后视镜瞥见总裁将温度调高两度,受伤的脚踝因长时间弯曲泛起紫红,却始终保持着别扭的姿势,只为那颗沉睡的脑袋能够在肩头多停留片刻。
车载电台突然切入陈奕迅《兄妹》的前奏,江南栀在梦呓中揉了揉鼻子。江淮沅的指尖悬停在她发顶三厘米处,像在丈量某种禁忌的尺度。
最终,他只是轻轻拨掉了她窸窣落于鼻尖的几缕刘海,动作轻柔得仿佛怕惊醒她的梦境。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气音呢喃道:“江南栀,我不希望你被打倒。”
——我要你成为盛放在废墟里的那朵最坚韧最鲜艳的栀子花。
车子停在江氏大厦门口,江南栀从睡梦中醒来,迷迷糊糊地揉了揉眼睛,随即意识到自己竟然在江淮沅的肩头睡着了。
她迅速坐直身体,脸上闪过一丝尴尬,低头拾起掉在地垫上的铂金包,从里面拿出手机。
屏幕上显示有两通未接来电,前后间隔不到五分钟,都是许维礼打来的。
她回拨过去,电话那头传来占线的提示音。
“二哥,我先下班了,江屿岛的营销案我会认真做的。”话音未落,她已经如离弦的箭般飞身穿过旋转门,高跟鞋在地面上敲出急促的节奏。
许维礼站在一楼大堂的廊柱后,身上穿的是出门前她挑的Hermès大衣,剪裁精良的驼色羊绒大衣裹着颀长清瘦的身型,路过的女生无不侧目,低声惊叹于他的帅气。
他今天没有拄手杖,左腿微屈的站姿带着几分慵懒贵气,骨节分明的右手勾着甜品袋的蝴蝶结飘带,胡萝卜蛋糕的肉桂香正透过纸盒缝隙悄悄弥漫出来。
江南栀跑进旋转门时,他恰好转身。黑色Zegna交叉带板鞋碾过地面,左腿微不可察地滞了半拍节奏。
江南栀的高跟鞋在五米外急刹,他张开双臂的瞬间,冬日的寒意与栀子香同时撞进怀里,“嗨,我的男朋友!”
“下午好,我的女朋友。”许维礼挂掉电话,宠溺着搂住她,任由她发间沾着的混凝土碎屑落在自己肩头。
她鼻尖蹭过他领口,铂金包滑落至肘弯,“等很久了吗?”
“刚刚到,”许维礼笑着俯身在她发顶落下一吻,呼吸掠过她颤动的睫毛,“不过男朋友等女朋友,多久都不算久。”
两人十指相扣向旋转门走去,廊柱后传来压低的惊呼:“他走路时左腿好像...”
玻璃幕墙映出许维礼微微滞涩的步伐。
“你不知道吗?这位是恒信太子爷,腿瘸的那位。”
“啊,好可惜,江小姐这么beautiful and rich,也会找个残疾人?”
江南栀的脚步微微一顿,手指不自觉地攥紧了许维礼的衣袖。她侧头看向他,眼底闪过一丝心疼和愤怒。许维礼却仿佛没有听见那些闲言碎语,依旧温柔地注视着她,轻轻捏了捏她的手心。
“许维礼,闭上耳朵,不要听。”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像是要将那些刺耳的话语隔绝在他的世界之外。“不要听那些闲言碎语,你只要听我说我有多爱你就够了!”
许维礼的唇角微微扬起,眼底的笑意温柔而深邃。他轻轻捏了捏她的手心,声音低沉而柔和:“好。”他的指尖轻轻拂过她的手背,带着某种安抚的力量,仿佛在告诉她,他从未在意过那些无关紧要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