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槟塔在暗纹墙纸前投射出粼粼波光,鎏金边几上陈列着以《解构的凝视》主题的艺术衍生品,扭曲的人体在光影中呈现出破碎的美感。
休息室里,许疏鸿正斜倚在古董丝绒沙发上,骨节分明的手指捏着白兰地杯脚,琥珀色酒液在晃动中泼洒出龙舌兰的辛香。
江南栀注意到他西装戗驳领上闪过一抹幽蓝,Serpenti蛇形胸针与宋今禾颈间游弋的灵蛇形成诡谲的呼应。
仪式开始前可以自行观展,李夏媛偶然听到场馆工作人员说今晚开幕式参展的艺术家都来了,便独自一个人到处溜达寻找男神Marco的踪迹。
江南栀则粘在许维礼身边,有一搭没一搭的听着他们敬酒、恭维,而后察觉到什么似的松开了搭在他臂弯的手,指尖顺着西装开衩滑向他后腰,在众人看不见的角度,隔着衬衫精准按住因长时间站立而酸胀的腰肌。
“为什么不拄双拐?”温热的掌心在他后腰上来回转圈按摩,许维礼瞳孔微颤,鸢尾手杖在大理石地面磕出尖锐的颤音,面上却不露声色。
鎏金座钟恰在此时敲响七声。
开幕仪式现场——
前来参加仪式的不乏开幕展参展艺术家、政府□□门代表、新闻媒体、赞助商及VIP客户,气氛热闹而隆重。
在主持人的殷切邀请下,政、商各界代表纷纷上台致辞。
剪彩绸缎在镁光灯下泛着细碎的金光,艺术中心穹顶的射灯将他们的影子拉长又绞紧,如同中世纪教堂彩绘玻璃上的殉道者。
宋今禾握紧银质剪刀的指尖微微发白。右侧许维礼的苦艾香混着镇痛贴的薄荷味,左侧许疏鸿的雪松气息里裹挟着未散的威士忌酒气。
“三、二、一——请各位嘉宾剪彩!"司仪的声音穿透玻璃穹顶。
绸缎断裂的刹那,台下突然传来高亢的女声:“宋总监在两个月前订婚宴上不告而别,如今又与许总共同执掌艺术中心,请问二位现在是怎样的关系?”
此起彼伏的快门声戛然而止又疯狂闪起——
许疏鸿的手还保持着剪彩的姿势,银质剪刀在红绸上切出参差的豁口。许维礼余光瞥见宋今禾的睫毛颤了颤,像被惊动的凤尾蝶,锁骨间的灵蛇项链随吞咽动作微微起伏。
“这位记者朋友。”再转身时宋今禾已经带上得体的微笑,腕表表盘在袖口若隐若现,“今晚为恒星艺术中心的正式开幕,我们准备了七层蛋糕,不如…”
“之前惹我未婚妻生气了,不如在各位媒体朋友的见证下,我再求一次婚。”许疏鸿的嗓音裹着威士忌的醇苦。
他向前半步,从西装内袋中掏出黑色漆盒的刹那,Serpenti蛇形胸针在襟前闪过冷光:“今禾,你愿意嫁给我吗?”
尾音落下时,他单膝跪地的姿态像极了中世纪骑士宣誓效忠。
宋今禾与许疏鸿之间似乎达成了某种交易,她十分配合的伸出左手无名指,又一次带上BVLGARI Serpenti灵蛇系列的指环。
“感谢大家的祝福。”她抬手时灵蛇信子轻触许疏鸿的鼻尖,在快门声和鼓掌声中完成这个充满隐喻的吻手礼。
江南栀在台下看呆了,她看了眼宋今禾又看了眼一旁鼓掌的许维礼,他是如此落落大方,倒显得方才眼巴巴凑上去的自己太过小心眼了。
“诸位媒体朋友请移步茶歇区。”主持人适时插话,暗红帷幕缓缓降下。许疏鸿得意地望向许维礼,试图从他眼里看到愤怒与嫉妒。
却见他一脸平静地朝台下走去,皮鞋碾过红毯上四散的金箔,他的拐杖在下到最后一节台阶时,骤然打滑,江南栀第一时间冲前上去搀扶。
“哇哦!Zoe,你这是谈恋爱了?”李夏媛惊呼道。
她举着香槟的手在江南栀与许维礼交缠的臂弯间来回比划,那语气堪比发现古生物遗迹。
留学那几年,华人圈子里你谈我、我谈他都不稀奇,唯有江南栀从不近男色。
许疏鸿转腕的动作骤然停滞。
他眯起眼打量着江南栀,视线正巧落在许维礼紧扣她腰窝凹陷处的指节。
那是他在速写纸上无数次摹画的弧度。
这个发现让他喉结危险地滑动,如同发现猎物的蝰蛇。
“你好,我是William。”许维礼绅士同李夏媛打招呼的同时,收紧了腰间的距离。
寒暄声中,许疏鸿忽然低笑出声,他抬手替兄长拂去肩头并不存在的灰尘,指尖暧昧地擦过江南栀的发尾:“哥,不知道小栀子的味道好不好闻。”声音轻的像蛇吐信子,暧昧而缱绻。
江南栀似是想起什么,强装镇定地低下头,粗重的呼吸声却暴露了她内心的焦灼。
宋今禾望着许疏鸿颈侧暴起的青筋,那是他狩猎前的征兆。她猛然想起自己还曾在哪里见过江南栀——许疏鸿卧室床头柜,锁着满满两抽屉速写本。
江南栀破天荒的没有纠缠许维礼,她同李夏媛告别后,独自开车回家。
经过虚掩的休息室门时,宋今禾正对着镜头介绍《解构的凝视》系列中的青铜雕塑作品,钻石项链随着解说词闪烁着鎏光:“这件作品通过脊柱的螺旋形裂变,隐喻当代人际关系中的…”
江南栀驻足在光影交界处许久。
褪去许疏鸿未婚妻的光环,此刻的宋今禾像株舒展的鹤望兰,对展厅里每一件作品的创作背景信手拈来,连手腕转动的弧度都带着策展人特有的韵律与美感。
在镜头面前侃侃而谈的她,对展厅里每一件艺术品如数家珍的她,以及那晚在许维礼家低声抽泣的她,江南栀其实并不讨厌将野心写在脸上的宋今禾,如果她们不算情敌的话。
十一点钟的高架桥上,江南栀握着方向盘的手被冷风吹得发僵。
后视镜里那辆黑玛瑙色揽胜SV如同幽灵接连跟了她三个红绿灯,尾灯在雾霾里晕出猩红的光圈。
记忆如车窗外呼啸而过的冷风,刮过那一年许家庄园里绣着金线的蕾丝床幔,穿着MIUMIU连衣裙的少女,躺在南法风情的古董公主床上,彼时的她早已出落得亭亭玉立,不再是当年那个哥哥长、哥哥短的小女孩了。
七岁生日的暴雨冲刷着许疏鸿的记忆,母亲攥着他细瘦的腕骨撞进许宅,让他喊一身黑西装胸前别朵白花的男人“爸爸”。
七年来,他终于不用在东躲西藏,有了自己的卧室,贴着淡蓝色的壁纸的房间。有了温暖干净的床铺,不是乡下那床永远晒不干散发着霉味的被褥。
他还有了哥哥。
只是这个哥哥以及哥哥的朋友们并不欢迎他的到来,每每他鼓足勇气上前打招呼,那些穿着定制校服的少年总会露出讥讽的笑容,或者干脆当他透明人,带着最纯粹的恶意。
“私生子”三个字就是把锋刃,从小耳濡目染泡在交际圈子里长大的少爷小姐们,大都瞧不起许疏鸿这样来争家产的私生子。
许维礼更是彻头彻尾地无视他,当他是空气,是尘埃,是霉菌。
许疏鸿常常躲在楼梯拐角,听着院子里传来的少年们爽朗的笑声。那些笑声像针一样扎进他心里,让他逐渐明白,这座华丽的宅邸,不过是另一个冰冷的牢笼。
直到他第一次跟随父母和哥哥来到江家,藤花架下晃动的摇篮里的小婴儿冲他“咯咯咯”的笑,一双柔软的小手握住他的食指,想要往自己嘴里送。
那是他来到这个新家后,第一次有人不带恶意的对待他,尽管只是个小婴儿。
而今天他就是来参加小婴儿的周岁礼的。
抓周宴上,满室檀香。
古董地毯上流光溢彩,陈列着祖传的狼毫笔、鎏金算盘、翡翠白菜……宾客们屏息看着像个年画娃娃的江南栀,她蹒跚着爬过满地珍宝的地毯,银铃铛在藕节似的手腕上发出脆响,在宾客惊呼声中一把攥住了许维礼的裤脚。
“鸽鸽,咯咯……”
她留着口水的模样,惹的哄堂大笑。
躲在廊柱后的少年垂首望去,正对上小丫头盛满星光的眼睛,原来花园那幕不过黄粱一梦。
……
时光匆匆而过,带走了年少的稚嫩。许疏鸿看着江南栀从扎着羊角辫、抱着泰迪熊的洋娃娃,渐渐抽条成亭亭玉立、含苞待放的花骨朵,不知何时起,他的目光开始不自觉地追随那道明媚张扬的身影。
但也仅此而已,他能留下的只有床头柜里的一帧帧剪影。
命运的齿轮转动着转动着,在许维礼大费周章亲自操办的二十七岁生日宴上,出国四年的许疏鸿再次遇见久别重逢的少女。
人群之中,她格外耀眼。
皎洁的月光浸透玫瑰纱窗,江南栀踮脚去够酒柜顶层的雪莉酒,MIUMIU裙摆上的蕾丝轻轻扫过许疏鸿的手背,青筋骤起。
“我帮你。”他的声音比月光还轻,尾音却带着暗哑的震颤,唯恐惊碎这场美梦。
水晶杯相撞时,他嗅到她修长的脖颈后栀子与雪莉酒交织的甜香,忽然想起那年抓周宴,小小的他躲在廊柱后,看着小丫头攥着许维礼的裤脚不放。
此刻她醉眼朦胧地凑近,玫瑰色唇膏印在杯沿,两人之间隔着触手可及的距离。
女孩毫无防备地醉倒在他面前。
许疏鸿感觉呼吸一滞,手中的酒杯险些滑落。
身上的衬衣已被汗浸透,屏息凝神托着少女后颈的动作像捧易碎的古董瓷器,轻手轻脚的将酒后迷离的小栀子抱进庄园客房里,他怀中拥的是世上最珍贵的宝物。
月光漫过蕾丝床幔时,少年蜷在她床下冰凉的拼花地板上,嗅着她发梢栀子的馨香,扔了一地纸团。
远光灯掠过大G的车窗,高架匝道出口处,揽胜SV突然加速超车。
江南栀发出一声低咒,紧接着脑海中突兀响起,冯伊伊经常挂在嘴边的那句——上流社会的人可真下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