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国金中心门前的银杏大道铺满碎金时,并购案终于走到交割阶段。
江南栀一同参与了最后的交割会,双方律师在会议室里唇枪舌剑,讨论着最后的细节。她的手心里全都是汗,生怕自己准备的交割清单上漏掉了什么。
直到最后一页文件被签署,才长舒一口气,像是经历了一场漫长的战役。
案子完成后,终于迎来了短暂的喘息。
推门走进咖啡厅,肉桂与烤榛子的暖香混合着新鲜研磨咖啡豆的醇厚气息,争先恐后的往鼻子里钻。
工作日的下午,咖啡店里驻足的客人并不多,阳光透过落地窗斜斜地洒在木质地板上,将几处年久的划痕也镀上一层金边。
只有老板一个人在吧台前忙碌着。
他穿着深灰色的亚麻衬衫,套着牛仔布围裙,袖子随意地挽到手肘,露出结实的小臂,正熟练操作着咖啡机。
听到门铃轻响,他抬起头,镜片后的眼睛弯成月牙:“好久不见,今天想喝点什么?”
江南栀看了眼菜单,被画着一根胡萝卜的高脚杯吸引了注意。
“帅哥,就要这个!”她指着台面上的手绘菜单。
一声“帅哥”,喊得老板手中的咖啡勺“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林叙慌忙弯腰去捡,后颈泛起淡淡的红晕。起身时,额前的碎发有些凌乱,他下意识抬手整理,却不小心碰歪了玳瑁眼镜框。
“这是我们的新品胡萝卜美式,”他清了清嗓子,声音有些发紧,“用新鲜胡萝卜汁、橙汁和浓缩咖啡调配而成,上面还会撒上一些肉桂粉…”
说话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围裙边缘。
江南栀结账时并没有注意到,他红得几乎要滴血的耳尖。
玻璃橱窗外行色匆匆的人潮,如同一串串流动的浆果。
玻璃橱窗内咖啡馆一角复古铜制落地灯投下温暖的光晕,映着她略显疲惫的面容。
台子上,胡萝卜与咖啡液碰撞出独特的风味,细长的杯身,杯口点缀着一片薄荷叶,中间是一根形似兔八哥漫画的手指萝卜。
入口是咖啡的苦涩,细品又有甜橙与胡萝卜的清香,上面撒的肉桂粉更是增添了不少风味。
街道两旁的银杏树在暮色中摇曳,江南栀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那片金黄吸引,思绪随着飘落的银杏叶一同翻飞。
还记得许维礼曾对她说起过,银杏是世界上最古老的树种之一,是见证了无数个世纪变迁的活化石。
距离上一次见许维礼已经过去一个月又十八天——这个数字突然跳进脑海时,江南栀正无意识咬着新做的冰透猫眼美甲。
她摇了摇头,企图将繁杂的思绪晃出脑袋。
银杏叶的影子在桌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与木桌的纹理交织在一起,手机静置于木桌之上,安静得可怕。
当林叙端着托盘第五次“凑巧”经过她时,江南栀终于忍不住解锁手机。
通知栏空空如也,置顶对话框依旧沉默在深灰的十月,倒是闺蜜群里弹出一条新消息:“各位明晚九点Mint Bar不见不散。”
紧接着又是语音轰炸:“江南栀,你要是连老娘生日都敢放鸽子,老娘就提着四十米大刀去车库把你二哥的宝贝们都划拉啦!”
附带的猫咪举刀表情包正在疯狂抖动,刀尖还P了团杀气腾腾的火焰。
“已阅。”江南栀随手敲下两个字,然后将手机扔进鲶鱼包里,反正划的是二哥的小心肝,又不是她的。
饮尽最后一口咖啡,江南栀从沙发上起身,木质地板随着她的脚步发出轻微的“吱呀”,像在应和咖啡机蒸汽管发出的叹息。
吧台后,林叙低头不知捣鼓着什么,余光瞥见她走近,慌乱中碰倒了一罐焦糖糖浆。
琥珀色的液体顺着大理石台面蜿蜒流淌,他手忙脚乱擦拭时,银框眼镜滑到鼻尖,露出小鹿般湿润的眼睛。
“江小姐,老、老规矩吗?”他声音发紧,指节因用力握着抹布而泛白。
“是的,”江南栀点点头,目光扫过货架第三层,那里原本空着的位置此刻摆着新到的手作海盐太妃糖,“不过可不可以不要每次都叫我江小姐,叫我南栀就行。”
玻璃罐里金箔包装的糖果在暖光下显得尤其可口,特别是这里的糖果还是林叙从特殊教育学校烘焙专业的聋哑人那里定的,每一罐的收益都会用于公益。
林叙笑着点头,却没有转身去货架上拿糖罐,而是从展示柜下方取出一个包装好的纸袋,动作利落中透出淡淡的违和与僵硬。
“不用付了,我请客,还有今天新到的伯爵茶味。”林叙抵住她递上来的会员卡,“上回你给小朋友们买的画笔和颜料,他们都特别喜欢!”
他转身从收银台抽屉里取出张皱巴巴的蜡笔画,画纸右下角歪歪扭扭写着——江姐姐,“这是小葡萄特意让我转交的。”
“谢谢,下次有机会的话我也想和你们一起去做公益。”江南栀接过纸袋,指尖无意识摩挲着牛皮纸袋粗粝的麻绳提手。
“却之不恭。”林叙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口罩边缘随着呼吸微微起伏,隐约露出早已滚烫的脸颊。
门口悬挂的风铃声骤然响起,逆着光望去,穿樱花粉双面呢大衣的身影轮廓渐渐清晰。
对方的羊绒手套还搭在门框上,稀有皮Capucines包的金属Logo折射出一道冷光。
当视线交汇的刹那,江南栀有些许讶异,紧接着唇角瞬间切换至恰到好处的弧度:宋小姐!”
对方愣了几秒钟后,像是才反应过来:“江小姐?”
“叫我南栀就行,”江南栀不着痕迹后退半步,微微侧身斜倚在甜品展示柜前,语气温和而亲切,但手指却不自觉地捏紧了手中的纸袋,指节微微发白。
宋小姐顺势走到柜台点单,两人之间的距离逐渐拉近。
“嗯,好久不见。”宋今禾的声音轻柔,带着一丝熟稔的亲切感,仿佛她们早已是旧识。
江南栀点了点头:“是啊,最近忙得脚不沾地,今天才终于有空出来透透气。”
心中却盛满疑惑,她为什么会出现在恒信附近?难道她和许维礼还有联系?两个人该不会又死灰复燃了吧?
江南栀故作随意试探道:“你来这里喝咖啡?”
“嗯,约了人。”
“这家咖啡店的豆子很不错。”
“有什么可以推荐的吗?”
“他家上新了几款特调,有根胡萝卜的这款,好喝。”
“胡萝卜……”宋今禾露出狐疑之色,“咖啡配胡萝卜?”
“对了,”宋今禾低头看了眼腕表,“时间不早了,我约的人也快到了,就不叨扰江小姐了。”
江南栀的心猛地一沉,直觉告诉她不对劲,脸上的笑容却依旧保持着得体的弧度。“还早,我咳咳…咳咳咳……”
黄铜玻璃门再次被拉开,胡桃木手杖叩击地面的节奏江南栀再熟悉不过,她的瞳孔微微收缩。
“南栀。”手杖叩地的声响碾碎最后一声咳嗽,“你怎么会在这里?”
“咳咳…这家店的老板很帅,太妃糖也好吃,我来买些糖不可以吗?”话毕,江南栀摇了摇手上的牛皮纸袋,纸袋里的玻璃罐随着她抬手的动作叮当作响。
宋今禾忽然伸手替许维礼拂去落在肩头银杏叶,镶钻甲片擦过他定制西装的枪驳领:“维礼,你要喝点什么?我看网上说他家的手冲特别好喝。”
江南栀努力维持着脸上的笑容,目光却不自觉地瞥向许维礼,企图从他的表情中捕捉到情绪波动。
然而,许维礼不为所动,对宋今禾的亲昵举动毫无避嫌之意。
“一杯胡萝卜美式。”许维礼蹙眉沉声道,镜片后犀利的眼神审视着江南栀捏着纸袋的手,眸色深沉而晦涩。
顿了顿,又补充道:“加双份肉桂粉。”
话音落下,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宋今禾和江南栀俱是一惊,心中泛起一丝复杂的情绪。显然,谁都没想到许维礼会点这款特调咖啡,尤其是“双份肉桂粉”的要求,仿佛带着某种隐晦的意味。
林叙站在吧台后,手指在电脑上轻点两下,抬头询问道,语气礼貌而专业。
许维礼从西装口袋中抽出一张黑色Logo的会员卡,这还是陈仰杰某次被猪油蒙了心办的,一口气充了10000,其中一张卡就送给了许维礼,没想到今天会派上了用场。
林叙接过会员卡,在pos机上轻轻一刷,随即抽出一张小票和一个取餐呼叫器,双手递上:“卡里还有902块,请收好。”
许维礼接过小票和呼叫器,见江南栀仍愣在原地假装整理着手中的纸袋,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她似乎还在为上次的事情生气。
宋今禾似乎也察觉到了许维礼同江南栀之间不似上次见面那般熟稔,却并未点破。
空气在这一刻变得凝滞,连呼吸都困难。三人的目光在空气中交织,却又迅速避开,小心翼翼地维持着某种微妙的平衡。
江南栀张了张口,似乎有话想说。
但在舌尖抵住齿关的瞬间,话到嘴边又生生憋了回去。毕竟自己连吃醋的立场都没有,念及此,她默默低下头,脚步后退。
“南...南栀,等等!”
林叙突然将手中的咖啡手柄和布粉器塞给旁边新来的兼职生那里,金属器具在大理石台面上磕出清脆的声响。
快步从吧台后绕了出来,在围裙上擦了擦手,随即从深蓝色围裙口袋里掏出两张音乐会门票,递到她面前,有些局促却带着十足的真诚开口道:“下个月,学校组织了一场新年音乐会,你要不要来看?不来看也没关系,我先把票给你了,万一之后……”
江南栀有些诧异地回头,余光里许维礼的指节正轻轻敲击着胡桃木拐杖手柄。
“看!当然要去看,”忽然勾起唇角,接过门票时特意在灯光下晃了晃:“不如加个联系方式吧?”
纸袋中的玻璃糖罐随着她拿手机的动作撞出细碎声响,像一串带着嘲讽意味的冷笑。
林叙十分惊喜,连忙掏出手机,点开二维码递了过去。
四道影子在暖黄色灯光下交叠,许维礼握着手杖的手掌骤然收紧。
“呲啦——”手杖在地面划出一道浅痕。
“维礼,我们的咖啡好像快好了。”宋今禾的指尖搭上他的袖扣,却被对方猛地抽手的力道带得踉跄半步。
玻璃门外银杏叶簌簌飘落的声音在刹那的寂静中变得清晰。
许维礼没有回应,目光依旧停留在江南栀和林叙身上,眸色愈发深沉。
手机锁屏咔嗒响起的瞬间,一种报复般的快感油然而生。临走前,江南栀扬了扬手中的音乐会门票,语气轻快地对林叙说道:“谢谢你的票!”
林叙摆摆手,脸上带着掩饰不住的喜悦。
门再次开启,留下一串轻灵的风铃声。
望着许久不见的她离开的背影,许维礼揉了揉发紧的太阳穴,一时间拿不准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