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琴知道江芜听力好得非比寻常,特地让她们轻装简行早早埋伏,是以江芜哼哧哼哧,使着牛劲一步一挪背着裴季涯走了两条街才走到蒙面人开来的光动货车跟前。
好不容易到了货车边,放下背上人时两腿虚软脚下打滑,跌坐在裴季涯腿上。裴季涯下意识去护她的腰,她的手同时撑地。咔一声,江博士手腕拧了。真应了那句话:人要是倒霉,喝凉水都塞牙缝。
蒙面人都被这俩倒霉蛋整无语,骂骂咧咧搜身,把她们扔进车厢。
不知是故意的还是有意的,江芜再次压在裴季涯饱经沧桑的腿上。
裴季涯:“……”
林琴下意识去扶,江芜躲开她伸来的手:“不劳烦。”
她冷淡神情针一样刺痛林琴。江芜无视她虚伪的故作神伤,自顾自翻身把垫背的解救出来。不知好歹的垫背忍着后背的疼抓她的手,喉管里挤出一丝悲鸣。
衣里衣外湿漉漉。江博士感觉自己像一块毛巾,拧一拧就会出水的那种。水源——某位脆弱的裴二小姐通红眼眶里坏掉的水龙头还在滴水,努力支着上身给她揉手腕,混着啜泣嘟囔:“响尾蛇。”
江芜最怕蛇这种动物,闻言往她那边挪。
裴季涯:“……”
忘了上次江芜不在。
眼看旁边蒙面人警觉看过来,裴季涯倾身向前,以一个几乎咬着她耳朵的暧昧距离发出气音:“星盗!”
又补充:“不用担心破嶂,她刚给我打手势,有自己的安排。”
关注点都在周边,裴季涯往上推她手腕上的小橘猫,没看到江芜耳根泛红。江博士眼神虚浮一下马上凝实,微微点头示意知晓。
“这种情况了还调情?”蒙面人头领鄙夷。周边几人看着她们眼里都是不屑。
不用解释,二小姐没有自证的概念。裴季涯闭上眼睛,双手合十。蒙面人头领抓着她不放:“怎么,还在祈祷,等人来救你们?”
被她针对烦了,裴季涯:“看能不能对着太阳许愿一场流星雨。”
好有童趣。江芜专业捧哏:“季涯想许什么愿望?”
“希望下刀子、下酸雨、下毒雪或者下陨石把藏头露尾的人砸死。”
生怕有遗漏,裴季涯不忘补充:“接受调剂。”
“季涯你这就不对了。”江芜嘴角机械向上,是个笑模样,“太模糊了,范围又太大,应当许愿核弹精准打击个人。”
“不过藏头露尾倒是描述准确。”
蒙面人纷纷表现出被冒犯的勃然大怒。林琴喝止:“都闭嘴。”
江芜调转枪口:“林琴教授带我们这么长时间,一直与实验用小白鼠亲如姐妹,今天倒是威严极盛。当海盗是锻炼人,这才是真正令人心动的offer。反正也是就业季,不愧是教授。”
自称晕血,每次解剖都找借口离开的林琴:“……江芜,惹怒我们所有人对你有什么好处?”
“都死到临头了,还得憋憋屈屈上天堂?”
蒙面人不得不承认这话说得倒也有道理。裴季涯说完这句话,修长手指虚虚圈着江芜手腕,拇指轻轻摩挲着腕骨。
林琴:“我现在就可以让你下地狱。”
枪口上下晃动。她对裴季涯的恨意丝毫不加掩饰。裴季涯混不在意,嗤笑:“那就开枪。”
“废物。”
林琴厚重刘海杂乱,胸口剧烈起伏,明显气得不轻,时常隐在其后的眼睛迸发出一阵夹杂着仇恨、羡慕甚至忮忌的复杂的光。
轻轻按住她颤抖的手,江芜笑着握住枪口,水墨眸子没情绪:“开不得枪就别勉强。”
一如往常温和。林琴抖抖瑟瑟狠摁扳机。神经质低喃:“我不是废物,你们才是……我不是……”
枪咔哒咔哒空响几声。江芜细长手指抵着她的肩膀把她推远:“别闹了。”
林琴没站稳,摔倒在车里。她眼神呆滞,竟如小孩子一样在地上打滚。
这辆车简直太科学了,严格遵守神经病守恒定律。顾梨领着那明星走了,剩下个来时候正常的林琴立马发疯。
蒙面人头领暗自回想这车运行能源到底是什么,示意手下把她控制起来。林琴两脚离地时不停大喊大叫,叫着诸如“姐姐对不起你来了”之类的疯话被架去前面。
裴季涯垂眼,努力撑着身子往上坐了坐。她身上还是被扒得七零八落的隔热服,衣料光滑和车壁摩擦太小,身子不住歪倒。消毒水气味弥散在裴季涯鼻端。江芜拖着手腕把她往怀里揽。
裴二小姐往外挪,听江芜“嘶”声,停下动作。两条银色毛巾可怜巴巴拧在一起。蒙面人虎视眈眈。
“疼吗?”
“不疼。”
裴季涯抿唇轻揉她肿得粗了一圈的腕:“撒谎。”
“没有撒谎。”
真有营养的对话,裴季涯想,拿给林琴养那该死的花正好。
车厢不透光,也没窗户。一路稀里糊涂。两人被吆喝着下车时才发现回到防护罩外。裴季涯攥着她的袖口,江芜拍拍她的手。
“来吧,两位苦命鸳鸯。”
车离地大概数十米,正下方是一个矿洞。江芜遽然回首:“你们……”
蒙面人回以不怀好意的眼神。把她俩堵上嘴,打了药,一根长绳面对面绑起来,另一头系在金属棍子上,钓鱼一样往下一甩。
绳子在空中先绷直,而后回弹。江芜白皙脸上被她们掐出几个指印,在空中转得眼冒金星,呸”一口吐掉塞嘴的手帕,闭着眼大喊:“季涯!没事吧?”
裴季涯头偏向她,回应被搅碎在风里:“没……没事!”
上面几人兴奋地起哄。江芜皱眉等待回弹幅度变小,锋利一闪而过:“小裴!”
绳子断开,危机感涌上心头。裴季涯依照约定好地紧紧抱住她:“抓住了!”
惊怒骂声里,江芜手腕骤然发出亮光,两人在洞口滚了几圈,而后掉进黑暗里。
“智脑?!”
“老大?!”
蒙面人头领淡定收起金属棍:“没事,反正也是要喂怪物。”
只不过本来还想着拿她俩当诱饵把怪物吊起来。可惜一会儿只能见死的了。
两人顺着斜斜的通道滚下去。裴季涯把江芜的头按进怀里,试图减轻伤害。感觉被一万块石头怼到身上,终于触底,裴季涯在石壁上摊平紧绷的身体。
小橘猫没亮。周边漆黑,静悄悄的。江芜趴她怀里半天没动,裴季涯松弛的腹肌再次绷紧:“学姐?江芜?阿芜?”
她急切叫喊着,江芜一直没有回答。裴季涯智脑外机被收走,双手胡乱摸着,直到摸到软绵绵的手臂。
一声声急切的呼唤,裴季涯不知道自己叫了几声,在她胸口按了多长时间,最后病急乱投医,细长手指在江芜脸上摸索,直到摸到嘴唇,裴季涯深吸一口气,直戳戳怼她嘴上。消毒水气味打在她脸上。柔软唇瓣相接,裴季涯努力忽略触感吹气。
直吹到头昏脑胀,裴季涯低头时被江芜的牙磕到,舌尖一阵铁锈味。微凉的手抓住她。江芜咳嗽几声,启动智脑外机,狭小洞穴顿时一亮。她清透声音完全哑了:“别哭。”
裴季涯在黑暗中肆无忌惮,一有点光亮就开始装:“没撒谎。”
没营养。江芜低低笑起来。她下落过程中眼疾手快护裴季涯后脑勺,手臂不经意撞到一块突出石头。拔出智脑端口的后遗症使得她手腕扭伤都刻骨疼痛,这下更是直接晕了过去。
裴季涯听见她的笑快气疯了,绷着脸不语,只是一味地脱衣服。江芜无奈叹气,伸出幸存的手捏着她下巴把人转过来。
裴季涯看不到也知道自己肯定很丢人,唇角抿得很紧。
江芜看她浅色眼睛水光盈盈,一时间心前所未有得软:“我刚才……”
“哪里还有伤?”
江芜噙着笑摇头。裴季涯:“你还笑!”
“我刚才,在你给我心肺复苏的时候就醒了。”江芜拇指抚过她唇上还在流血的小伤口,水墨眸子带着智脑黄色的光落在上面。
裴季涯后颈一凉,感觉被某种大型危险生物盯上。别管是为什么,先道歉肯定没错。裴季涯喉咙滑了滑:“对不起。”
面前的女人清瘦又柔弱,比几个月前还要迷人,散发着令人难以直视的魅力。裴季涯的唇薄的一抿只剩一条红线。人都说薄唇的人薄情。江芜意味不明轻笑,挪开手指,微微低头,形状优美的唇离她越来越近。
矿井下氧气稀薄。裴季涯单薄的肩上下起伏,长睫紧张耷拉着。
距离一再压缩,近到江芜抵住她的额头,近到睫毛与睫毛相触。心跳得胸腔发酸发胀。唇与唇再度相交前一瞬,或许只是老式钟表这一秒跳向下一秒的齿轮振动瞬间,裴季涯按住了它。
指尖抵着唇,温热有力的手握住她的腰。裴季涯侧首,声音冷静:“你胳膊,需要固定。”
下一秒没有到来。江芜眼眸深深,重重喘息,就坡下:“我手好痛。”
裴季涯“嗯”声,脱下自己的隔热服,露出湿透了的黑色短上衣。异常热辐射不在考虑中,毕竟都暴露这么久,与其负隅顽抗,不如回去补救。
闷头固定好胳膊。裴季涯:“我们接下来?”
江芜一条胳膊吊着,裴季涯走不得,两人商讨后决定向前探索。江芜无视裴季涯让她自己向前寻找出路的意见,背对着抓起她的手放到脖子上,只说一句话:“走。”
智脑外机发出光芒,偶有黑色小东西从两人脚边爬过。江芜努力弓着腰背不让她的腿拖在地上。
不知道走了多久,裴季涯:“学姐。”
江芜恍若未闻,闷头往前冲。
“学姐!”
江芜止步,大口喘气:“怎么了?”
裴季涯嘴唇蠕动。江芜默然,片刻,无奈笑:“我听不到。”
“我知道你听不到。”裴季涯漠然,“我没说话。”
钓鱼执法。江芜索性把她放下休息:“刚才她们给我们打的药八成又是什么违禁品。”
两人并肩坐着,裴季涯看向矿井深处:“这里有出口吗?”
“有的。”
江芜靠她肩膀:“边境星的每一个矿洞都是联通的。”只要支撑没有塌,不管你误入哪一个矿洞,都有不止一个出口。
越往里走,空气越稀薄。休息的间隔愈加短。裴季涯自顾自向前爬了一段,发现比江芜走得还快,于是坚决不肯让她背。爬了一段江芜发现地上颜色不对,喘着粗气拉开她的手,黑色衬衫手肘被磨得稀烂。气急又想把她背起来却力有不逮,差点两个人一起摔地上。
没办法,互相搀扶着前行。体力极限之前,终于看到前面洞口斜斜射出一道金灿灿的日光。
终于看到希望,两人精神一振,步伐加快。
近了,更近了。亮光就在眼前。无论地面世界多么危险,总还有阳光雨露——
绕过石壁,一个巨大的巢穴。四只巨大眼睛转圈看向她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