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夜荒唐集会之事后,朝颜娄卿旻二人便十分有默契,连着整整两日没有出现在彼此面前。琐事繁杂,朝颜便也将那夜一晃而过的身影抛之脑后。
日子就这样平静安稳地又过了两日。
群芳阁终于也开张了,众人也都准备好自己所擅长的技艺,待在属于自己的领地,唱曲、掌勺、亦或是服侍来往的客人。
朝颜日日都会去那儿凑热闹巡视,短短几日,盈利逐渐增多。
群芳阁与连瑕在燕国所经营的酒肆有异曲同工之处,也有许多新颖之处。
朝颜内心有股有强烈的自信,日后群芳阁会在这些姐妹们互相配合下愈加壮大,越来越好。
说起来群芳阁中最出色的便是那位已经当了母亲的年长女子。
名为叶扶桑。
她有一副极妙的歌喉,宛如夜莺,婉婉动听。
她的名字也如她的歌喉一般,让人听后忍不住赞叹其中的坚强之气。
年幼时喜爱唱歌,入了群芳阁之后便以歌喉为艺,为宾客唱曲解闷。
一连唱了好几日,竟一举成名,变为群芳阁内最受欢迎的女公子,被唤作城中第一喉,为酒肆引来许多客人。
只是凡事过满则亏,日日如此太过劳累,一来二去便伤了嗓子。
朝颜也是得知有人闹事才去群芳阁拜访,不问不知道,一问才了解到她近两日没来,一直在家休息养伤。
盛名之人几日不出现,不由得添了几分神秘感,逐渐在众人口中传来传去,变了味道,客人们也失了耐心,以为她故意装病,便纷纷开始闹事。
此事一出,朝颜用过午膳便赶到群芳阁。
她带着人特意去叶扶桑的居所寻了一大圈都不曾见到她的身影,直到发现家门口躲着一个鬼鬼祟祟的女孩,这才弄清事情真相。
原来那日她叶扶桑在家修养时,外面来了一大群人直接闯入屋中将她带走。
朝颜又继续问,女孩支支吾吾地说见过其中几个人,是城主夫人的手下。
只是不晓得城主夫人为何抓人。
关键时刻突然一男子出现,自称是女孩的表兄,在城狱当值,见朝颜模样好看,便一股脑地将自己所见所闻全部道出。
叶扶桑是被城主夫人以与有妇之夫通奸的罪名抓入大牢,据说待二月十五月圆之夜便要处以宫刑,整治。
此话一出朝颜被吓了一激灵。
糟了,明日便是二月十五。
也就是说叶扶桑明日便要被处刑!
宫刑,她曾听皇城的宫人们私下讨论过,不论对男对女,都是十分残酷的刑罚。她又向二人追问,但他们也不知叶扶桑究竟是与何人通奸诞下私生子,也不知城主夫人为何紧抓着一个普通百姓不放。
什么都不知,便被不明不白得定了罪,实在是没天理。
女孩知道其中水深,也不敢为叶扶桑出头,城主夫人行动缜密,神不知鬼不觉便将人抓走,若非朝颜今日出现又问起,恐怕直到叶扶桑被处刑后,此事都未必能被众人所知。
城主夫人平日温顺,知书达礼,虽是对府上下人有些严厉,要求较高,但对待他们的吃穿用度方面属实算得上不错。
而叶扶桑亦是温柔坚强,像花一般,清丽脱俗,纯洁无瑕,临危不惧有自己的个性。
这样的人又如何做得出那样不堪之事?
一想到明日便是十五,处刑之日,探到消息后朝颜便主动去寻娄卿旻,打破二人这几日不同寻常的平静,而后拿着他的令牌便去了城中大狱。
哪知,她还是去晚了。
抵达大狱时,叶扶桑正被人绑在柱子上施以酷刑,美丽白皙的脸颊上被印了个深红的烙印,容貌尽毁。
身上是被鞭子抽打的痕迹,血淋淋得,皮肉已经绽开,她眼睛半眯,神志不清,强忍着痛楚近乎快要晕厥。
叶扶桑感觉自己就快要死了,她原本已不抱希望,却在黑暗中瞥见一盏光亮的灯。
是了,她见到朝颜的一眼便知道自己终于熬到头了,救星来了。
处刑的人不知朝颜身份,起初不予理睬,还嚷嚷着要将朝颜抓起来,娄卿旻随后赶到及时救下二人。
朝颜吩咐侍女将女子带到一个安全之地,让医者帮她治伤,随后又叫来了行刑的守卫,了解清楚所有事情的来龙去脉,才知上次在街上见到的青涩少年竟是叶扶桑与城主卫覃的私生子。
城主夫人闵淑本就心情不佳,得知有人劫狱便立刻赶来,此刻亦是气急攻心,双眼通红,顾不上形象,对着朝颜一通喊叫:“你一个外乡人为什么要多管闲事!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你凭何要插手?你信不信若你是我,定会比我还要癫狂!”
她边喊边哭,不知不觉将事情从头到尾都说了一通,朝颜才知那日闵淑出街游玩时,半路发现城主卫覃悄悄进了一家酒肆,更衣后便从后门溜走,事出反常,闵淑好奇心实在重,便悄悄跟踪他,结果发现他去了城西一处隐蔽的木屋,起初闵淑安慰自己他是公务在身,不得不伪装,下一刻她便见到卫覃与一女子紧紧抱在一起。
她不是不知叶扶桑的名字,只是不敢相信。
不敢信自己日日恩爱着的丈夫竟与城中第一喉有私情,她恨不得当场进去杀了他们!
闵淑大家闺秀,自小被教导得极其谨慎,理智战胜了疯魔,她当场忍着没发作,眼睁睁看着二人你侬我侬后,回去便差人将事情调查明白,才知二人早在自己未嫁给卫覃时便暗通款曲,她心痛到极致,一想到二人亲密的举动便日日呕吐不止。
她做了严密的计划想戳破二人,哪知恰好赶上叶扶桑独自在家中休息的时候,机会难得,她一声令下便将人抓入大狱关起来。
女人一旦陷入嫉妒中便会变成一个极度不理智的疯子。
城主夫人便是如此。
事情真相大白,闵淑彻底疯狂,喊叫道:“我心心念念的所爱之人竟在外面与别的女子生子,孩子竟比我儿还要大一些,你说我该怎么做?我又能怎么做?”她已经彻底失去了稳重的心智,狠狠瞪着朝颜。
此时此刻她心中唯一的念头便是,让这对男女彻底消失在世上,这样便永远不会有人知道她这不堪的一面,而她还能继续扮演光鲜亮丽又贤惠的城主夫人。
了解所有事,朝颜憬然有悟,一时不知自己该同情谁,援助谁。
亦或是在这两个苦命的女人中分个谁对谁错。
一向清醒的她这次也不敢再断下结论。
她们都是被同一个男人所伤,又是被同一个男人所爱。
一个是奉父母之命娶来的兢兢业业为自己打理府中事务的正妻,另一个则是年少情深情定一生却不能名正言顺在一起的爱人。
但她知,卫覃才是三人中最自私的人,他失了道德,在与闵淑成亲后还与年少所爱的叶扶桑日日相伴,企图瞒天过海。
若非闵淑这次发现,他或许会一辈子如此这般,两面三刀,左右逢源,永远将人瞒在鼓里。
闵淑手指死死缠着绢布,眼中充斥着愤恨冷漠,自嘲一声,“他卫覃让我成了这世上最大的笑话!你说我该怎么办?故作大度迎她进府与我共享一夫?”
“做梦!”
悲痛的泪水流入口中,又咸又苦。
闵淑不明白,难道在他们男人眼里,当初许下的山盟海誓,一生到白头的誓言都随着时间消失殆尽了?亦或是他本就不爱她,只是被迫娶了她。
那他为何不早早言明?
这样她也不用像个跳梁小丑,日日扮演贤妻良母,讨好他。
莫不是他很享受两个女子的服侍……
看着女子悲痛欲绝的模样,朝颜心中也不好受,许是想到前世自己也如她一般处境过,眼下竟有些讨厌叶扶桑了。
但往事已经发生,再如何后悔也无法改变已经造成的伤害,朝颜收回落在闵淑身上的眼神,安顿好叶扶桑后便与娄卿旻一齐赶去城主府,将此事上报给卫覃。
男人貌似是最可笑的东西。
他听完一屁股瘫坐在地,抱头懊悔,痛哭流涕。
他没有立场处罚闵淑,更是不敢去看望叶扶桑。
直到过了一炷香时间,他才反应过来,追问叶扶桑之子的消息。
朝颜后知后觉,闵淑还对卫覃与叶扶桑二人的私生子下手了!
虽无太多亲情但毕竟是亲子,卫覃慌里慌张地下令寻找儿子的下落。
然而他们找遍整座稷粮城,也不见少年的影子。
闵淑那时被嫉恨蒙蔽了双眼,吩咐人将少年抓起来打了个半死便丢了出去,任由他自生自灭。据下人们说他被丢弃时已奄奄一息,若无人搭救,怕是只有死路一条。
所有事情串联在一起,得知卫覃私生子之名后,朝颜这才明白过来。
城主与叶扶桑之子竟叫卫介!
卫介,卫介,那是衡无倡的贴身侍卫,更是未来中原数一数二的一把好刀!
朝颜如梦初醒,才发现自己竟放走了一个天大的隐患。
难怪那日初见少年,总觉得他身上有股熟悉的气息,原来竟是故人。他二人本就打过交道,只是在前世。
卫介,前世中原赫赫有名的冷面将军,屡战屡胜,对手下战俘很是无情,曾一人杀了万人不忠于衡无倡之士。
朝颜嫁给衡无倡便知,他是那人身边最忠心耿耿的一名干将,年纪轻轻便位列将军之职,平日里出谋划策与领军作战均不在华纪那些得力上将军之下。
此刻朝颜无比后悔初见他那日没强制将他留下,若此卫介真的是那个卫介,那那夜她见的人便有很大可能是衡无倡。
而她脑中也浮现出一个大胆的猜想——
卫介也许是被衡无倡救下了,不然不会凭空消失。
她暂时不敢去想衡无倡为何会出现在稷粮城,她只知卫介若是真被衡无倡救下,他日后便会是她最难对付的敌人之一。
思及此她便也让娄卿旻派出精兵暗地加大力度搜寻他的下落。
可他们寻了整整五日,稷粮城全城上下都翻了个遍却依旧找不到他的半点踪迹。
仿佛凭空消失了般,不留半点线索。
卫覃甚至将稷粮城附近几十里的城池均寻了一圈,仍然没有半点消息。
在这期间还发生了一件对朝颜与娄卿旻二人影响极大的事。
那日仲春之会后,关奚的娘便日日在府衙门前叫苦喊冤,诉说着关奚如何被人砍断双指与手臂的画面。她恶人先告状,仗着泼皮无赖的性子将娄卿旻告上公堂。
娄卿旻身为太孙少傅,自是不会容许关家污蔑,但在偏远的城池,权势还是架不住百姓的悠悠众口,最后竟演变成权贵故意伤害平民这等流言。
舆论演变极快,一传十十传百,娄卿旻在众人口中逐渐声名狼藉。
想到娄卿旻全是为了自己才变成如今这副模样,朝颜内心愧疚自责。她知晓被人污蔑与嘲笑的滋味,极其不好受,为此她想了个算不上多妙的主意,可能会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但她毅然决然做了。
她直接向城主亮明自己的身份,并斥责关奚那夜冒犯她的举措,赞扬娄卿旻救驾及时。
为此还特意吩咐城主将此事写在告示上,确保满城皆知。
这一系列举动直接将娄卿旻的名声由衰转盛,从最低处拉回顶端。
关母后悔极了,她不知晓朝颜与娄卿旻二人的身份如此不简单,一个比一个难惹,若知晓,定然不会再去府衙状告,但事已至此为时已晚。
冒犯公主可是重罪,莫要说地位尊贵的嫡公主。
关家没得到任何好处,最后还将关奚重重处罚了一顿。
千夫所指无病而死。
朝颜又一次认识到众人的言论是多么厉害的武器,既可伤人,又能护人。
而众人的舆论偏向亦在弹指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