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五岁后，过着乞讨的生活。”

“有一天，我看到巷子里贴着布告，城外十五里的断峰上有座山庄，招收十岁以下的孩童，包吃又包住。”

“我只当是假的，心里并不在意。这些布告的套路就是，让百姓把家里的小孩送到山庄，卖了孩子，断了关系，获得赏钱。”

可让骆浮白没想到的是，她经常去的一户人家门口等剩菜。那家人居然在剩饭剩菜的碗里下了迷药。

等骆浮白醒过来的时候，她已经在厉王府的别院凌霄山庄里了。

她被关在一个很大的黑屋子里，身边都是被卖来或是捡来的孩子，大的有十岁，小的和她差不多大。

到了晚间，管事打开了门，一个留着小胡子的男人走了进来，看着足足一百个孩童，心里很满意。

“不错，这一批的根骨都看着不错。十影之位尚有空余，他们能不能得到主上的挑选就靠他们的造化了。”

“记住了，厉王府不留无用的人。三个月后，我要看到他们的本事。”

“是是，大人，小人明白。”管事毕恭毕敬的送走王爷亲信，然后转头吩咐下人给她们送吃的。

足足一百个孩子，他们也没说要留下多少，十影又是什么？

骆浮白一开始在山庄，总往“百人养蛊，活到一人”上面想，看着身边还不知道到处境的孩子们，心里半凉。

但是厉王爷也不是赶尽杀绝的人。

头三个月里，骆浮白只见过他一次，而且只是一个背影。

厉王爷安排了教习拳脚和识字的师傅，教授孩子们强身健体和学识学问。

一百人居然也安然无恙度过了三个月的时光。

那个留小胡子的侍卫再来山庄时，孩子们已经把梅花桩打得有模有样了。

他挨个考究孩童的拳脚功夫，命令两两对打，将对方绊倒或抱摔在地，无法起身才算定胜负。

只是这些都是儿戏，骆浮白身材矮小，一开始被挑选给大孩子们过招，她每天都会输，也有多不少伤。

再后来，她们被赶到斗兽场，在山庄的猎场里躲避群狼的攻击。只有活下来，并且制服一只狼的人，才有资格走出斗兽场。

那一次，骆浮白他们都杀红了眼。

拼了命想要活下去。

群狼是厉王爷特地饲养的，不仅不亲人，反而从小吃着生肉长大，对血腥和肉食有着强烈的欲望。厉王爷让人在她们身上淋了幼狼的血，激得群狼对他们不死不休的撕咬，直到无人生还。

骆浮白在那个时候才意识到，厉王爷培养暗卫的手段没有她想象的仁慈，只是凶险的部分还未到来罢了。

那一次的猎场突围，只有不到十个人活下来。

“然后呢？你受伤了吗？”穆依依关心道。

骆浮白摇头，“没有，我身小、个头矮，在狼攻击的时候，我从它的肚皮下面滚过去，这一招有用。”

她在这次狼群的围攻中奇迹般的活了下来，抓着一匹在群狼咬人时，被同族趁机围攻致死的狼王的尾巴灰毛，放到管事手里的托盘上。

管事不知道取毛的过程，但对她青眼有加。

他把骆浮白从二十个女童的大通铺卧房，赶到了两个女孩居住的双人间，美名其曰这是她应有的奖励。

也是在双人间，她结识了和她同批的夜五。

夜五说她抱着年幼的弟弟，看到布告，主动上来到山庄投奔。她们老家遭到山贼洗劫，死得只剩她和弟弟两人。

骆浮白和夜五住了六年。

这六年里，洛浮白也会有力不从心的时候，她的小聪明很快被识破，不得不参与到山庄残酷的斗争中。她也从此明白，只有将武学练到精处，才能活命。

夜五这人嘴毒心软，偶尔也会照顾她。

洛浮白十一岁那年，原先的一百个孩子只剩下她们二人，之后每年都会招收一百个孩子，但最后活着的也不过是二十几个。其他的不是病死了，训练中被狼和豺吃了，就是在出任务的时候出了意外。

逢一年，厉王府又招收新的一批孩子。

十六岁的夜五满脸欢喜的跑来跟她说，她被选中外出做任务，只要完成任务，就能去到厉王府转成正式的暗卫，她能获得更多的月俸，能养活弟弟了。

洛浮白劝阻不了她，看着她兴高采烈地和一队被挑选的孩子，穿上特质的夜行衣，离开山庄出任务。

据说那一次，那支十人小队死伤惨重，她们要去的是一个血墓，为王爷取前朝宝藏，但遇上了血尸复苏，就连领头的暗卫都死了。

夜五用同期孩子的尸体挡住血石，最后趴在乱葬坑里，在绿色的尸毒血水里泡了两天，等血尸潮退了才从墓里逃出来。

也是因为她带回了前朝公主的凤冠，当时年仅十六岁的夜五一跃成为厉王府暗卫中排名第五的人。

在她之前除了夜君，夜影，夜钊，夜蕴四人为王爷做事多年，十影中的其他人总是在轮换。

也是从夜五开始，厉王爷好像明白了他训练暗卫的方式过于极端，而且耗时耗力，十影的更替才慢下来。

洛浮白在十六岁那年，作为同批从山庄毕业的暗卫，她的综合考评和任务完成度最高，凭着这一点，成功被提拔为夜九。

进入厉王府后，洛浮白和夜五几年没见，又生分了。

夜五归老三夜钊管辖，主暗杀、刺客，与夜九所在的夜影一支的暗卫不对付，洛浮白不会自讨没趣，在夜五几次三番对她抱有敌意时，她都选择避而远之。

夜五说的小十一，那又是另一桩事，小十一的死是意外。

恰好那一次小十一的毕业考核任务，洛浮白作为带队人。

全队之人，唯有她一人活着回来。

“我尽力了。”洛浮白话语很轻。

“我救了他，想要放弃那次的任务。但他执意要回毒物林取兵器。”洛浮白眼神追忆，满是怅然，“我阻止不了他，只好又陪他回林子。其他的暗卫都死在了毒雾中，疯魔后互相砍杀。”

“小十一与我走散，我拿到兵器后，背着匣子去找他。我不能忘记出任务时，几年没与我搭话的夜五突然喊住我，让我照顾她弟弟。”

那是夜五唯一一次求她帮忙。

“我真的，”洛浮白突然情绪激动，“已经尽力了。”

她沉沉一叹，肌肉胀疼，全身失去了力气。

洛浮白再见到小十一时，看见他被食人花所迷惑，半截身子都被崖壁吃了进去。

洛浮白迅速拔出刀把整座崖壁上的毒花都砍断，砍到精疲力竭，刀都断光了，只剩刀柄，她徒手把已经昏迷的小十一从“山壁里”挖出来。

她也中了毒，但这次领队是她失职。她带回小十一后，夜蕴替她拔毒。那之后洛浮白也遭到了厉王爷的严重惩罚。

如果不是夜影和夜君为她求情，洛浮白现在恐怕还在看守北疆的千人塔，与里面关押的北冥皇朝的恶鬼们搏杀。

穆依依听到“千人塔”、“血尸”、“食人花”等话语，心里直发毛，她心疼洛浮白，光是听着就让她不寒而栗的这些故事，居然真实发生在洛浮白身上。

要知道，洛浮白曾经也只是一个小小的孩子。

“这不怪你，不是你的错。”

“小白，你已经尽力了。”穆依依不愿再追问“千人塔”的后续，她把洛浮白紧紧抱进怀里，一下下拍着她的背。

洛浮白看不见她，微微低着头，抿着唇声音有一丝颤抖的问，“……你不觉得我很残忍吗？”

“我抛弃了同类，才活到今天。他们都叫我夜九大人，恭喜我稳坐夜九之位，其他的十影更迭的那么频繁，只有我没有晋升，也没有死去。夜影也说我学得快，天生冷心冷清，是做暗卫的十佳人选。”

穆依依抱着她的脑袋一阵搓揉，然后重重拍着洛浮白肉乎乎的脸，“啪。”

眼前的女人明明稚气未脱，就已经历了别人十辈子都不会遇见的经历。

穆依依郑重道：“瞎说。”

“这有什么可恭喜的。”

“真正觉得做暗卫和很享乐杀人的人，是不会在我面前哭成这样。也不会抛弃了名誉呃富贵，和一条蛇逃跑，还被追杀在这无人之境。”

“小白，辛苦了。”

穆依依不想评判什么，但她给了洛浮白一个拥抱。

洛浮白怔了怔，然后才用手虚浮地环上她的后腰。

她失笑道：“……我没有哭。”

洛浮白松开手，指着自己。

穆依依移开她一看，果真如此，但那又何妨？小白今天愿意为她吐露心声，是不是证明她愿意接受自己成为她最好的朋友？

最冰冷的暗卫愿意对她付出信任？

这么一想，穆依依心里有些高兴。

小白是很好的人，她给人一直都是像冰块和雪峰一样的冰冷和宁远淡薄，不知什么时候就化了，再也找不到了。

穆依依现在再看仍然能保持初心的洛浮白，才觉得她像一坛青梅酒。

在连绵大雨中长出的梅子，冒着青皮和淡淡的细绒，泡进清冽的酒里，在透亮的玻璃盏里起伏。

她有着梅子的涩与酸，还有青皮的坚韧和汁水的馥郁。吃着，才能发觉酒香微醺的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