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书渠带病,眼前有些重影。
林锦怕他晕在这儿,从地上爬起来说:“算了别打了,去洗澡吧。”
沈书渠先回去放球拍,关柜门时,不期然听见一声清脆掉落。
一只红丝绒盒子在地上弹了两下,掉出一条成色绝佳的珍珠项链,恰好落到他脚边。
沈书渠弯下腰帮忙捡起来,一转身当场愣了一下。
陆闻轻。
他没戴口罩和帽子,不知道在那儿站了多久。
沈书渠脊背顶着储物柜的门,很快冷静下来:“你怎么在这儿?”
陆闻轻没回答,而是伸手点点他的方向:“我的东西。”
沈书渠顺着手指方向低下头,这条项链的珍珠尺寸并不算很大,末端坠了一颗镶嵌蓝钻的七芒星。
收这份礼物的人应该是女性,年纪不大。
沈书渠没多猜测收礼物的人是谁,将项链妥善放进盒子交还给他。
“谢谢。”陆闻轻伸手接过,微带薄茧的指尖不经意擦过掌心带来一闪而逝的酥麻。
“不客气。”沈书渠收回手,忍住握紧掌心挽留温度的冲动,说:“我还有事,先走……”
下一秒,陆闻轻俯身接近。
沈书渠下意识后退半步,就在他反应的一瞬间听见一声很低的:“别动。”
这一句简短的否决像命令。
沈书渠定在原地,怔愣看着陆闻轻低下头,根根分明的睫毛与温热呼吸不断逼近,下意识别过头。
“领子乱了。”陆闻轻指尖一挑,指尖不经意擦过他颈侧皮肤,“喜欢打壁球?”
沈书渠脖子发痒,下意识动了动:“还好,偶尔会来。”
“一个人来的?”
两人距离很近,沈书渠思考能力有限,先点了下头接着又纠正:“不是,跟朋友一起。”
“还有力气么?”
沈书渠一下没明白过来:“什么?”
“要不要跟我打一场?”陆闻轻把那只红丝绒盒子放在他的储物柜里,“我没伴。”
他没伴,并且在邀请他。
沈书渠脑子里有一瞬间的停顿,像老旧的机器运行卡顿,但很快又反应过来:“我还……”
陆闻轻轻解袖扣,几乎和他同时开口:“陪我打一会?”
林锦冲完澡出来,迎头看到沈书渠背靠储物柜,面前则是垂眸解衬衣袖扣的陆闻轻,吓得直接叫出来。
“陆闻轻?!!”
陆闻轻袖扣解了一半,听见响亮的一嗓子,一掀眼皮看过去。
林锦茫然眨眼,脑子里冒出一句“我来的不是时候”,又被陆闻轻这一眼看得莫名发毛。
沈书渠轻咳一声,说:“林锦。”
林锦一把拽过沈书渠,低声问他:“他脱衣服干嘛?更衣室人来人往既没床也没桌子的难道他要就地……唔唔!!!”
沈书渠一把捂住他的嘴,低声解释:“只是碰巧遇见,不是你想的那样。”
“?”
陆闻轻将衬衣袖子挽上小臂,很敏锐地察觉出这人对自己有种敌意,既像护短又像宣誓主权。
“不方便么?”
沈书渠还没开口,林锦先一步抢过话头:“没想到陆老师也喜欢打壁球啊,我跟书渠常来,不如改天一起?”
这句书渠也叫得亲昵熟稔,像是刻意加重了音节。
陆闻轻把衬衫挽上小臂,看向沈书渠:“要改天吗?”
“我们打完准备走了,以后有机会再说。”林锦偏头去看沈书渠,低声警告他:“你忘了自己病还没好?他喊你就打,让你跳楼你去不去啊?”
沈书渠沉吟片刻,说:“今天吧。”说完又跟林锦摇了下头:“不要紧,只打一会不会有问题,我心里有数。”
林锦最不喜欢听他说不要紧、心里有数,他说这些话基本都是基于一种“死不了就是没问题”的概念上。
“什么不会有问题,你就是……”
沈书渠拍拍林锦肩膀,打断他的话,“你不是跟程未衍有约吗?你快迟到了。”
林锦不敢耽误接下来的会面,忿忿走了。
沈书渠看陆闻轻空着手,压下要去给他买个新球拍的想法,说:“你带球拍了吗?没有的话先用我的?”
陆闻轻接过来在手上掂量了两下,随口问了句:“你朋友知道我们结过婚么?”
“知道。”沈书渠说完,担心他认为林锦不可靠,便又补上一句:“只有他一个人知道。”
难怪。
陆闻轻笑了下:“走吧。”
沈书渠带着感冒打过半个小时,陆闻轻体力好打球又凶,和他配合本就艰难,所以更耗力气。
能跟他打球的机会不多,这可能是唯一一次,他甚至于想结束后把馆内的监控一并拷走。
球砸向墙壁,一声声震着耳膜。
沈书渠攥着球拍,重重咬了下口腔中的嫩肉勉强提起精神,接住一球挥向墙壁,没表现出半分疲惫与病态。
两人交替站位,肩膀和手臂无法避免地摩擦相碰。
沈书渠一边接球一边分心避开,简直是双重压力。
陆闻轻游刃有余,甚至能抽出时间打量沈书渠,从金边眼镜后的清淡双眸到劲瘦的小臂,再到那串不离身的黑色佛珠。
那双幽深双眸直白不加掩饰,是称得上严苛的评估与审视。
下一次球撞壁弹回来时,陆闻轻不经意错了半个身位。
沈书渠猝不及防撞到他怀里,下意识退开时踉跄半步,被一只坚硬手臂揽住后腰托回来。
掌心贴住后腰,很热,很潮。
沈书渠手抖了下,心脏几乎在一瞬间从口中跳出来。
心底的瘾在一瞬间蓬勃生长,如一颗深埋坑矿中的种子突遭春日雨水浇灌,瞬间苏醒血液冲破土层舒展叶脉,拼命想要汲取水滴的润泽。
沈书渠及时咬住舌尖,咽下一声喘息。
陆闻轻收回手的同时挥拍击球,神色无波无澜,仿佛那一下只是顺手。
“没事吧?”陆闻轻停下动作,垂眸问询,语气称得上绅士,丝毫看不出是故意挡了别人的路。
“没事。”沈书渠短促喘了口气,尽量让自己神态看起来自然一些,不至于让人看出来碰一下就情动。
虽然他现在真的脑袋发热,骨骼绵软,幽闭的环境无法无天地滋生了一些卑劣下等的欲/望。
“抱歉,我没站稳,继续吧。”沈书渠弯腰捡起球,重新发球。
他第一次知道壁球是在五年前。
陆闻轻握着他的手从身后揽过,教他挥拍,另一只手会放在他小腹上。
每次他的呼吸与含笑嗓音一起落在颈侧,他根本没心思听这个老师教了什么。
他学不好,陆闻轻就要罚他,让他给老师道歉,要规规矩矩完整说对不起,少一个字也不行。
沈书渠被他弄得退无可退,恼怒说不学他又会……
“砰。”
沈书渠一拍挥空。
陆闻轻接住落在地上又弹起来的球,顺手按住他球拍。
“不打了。”
沈书渠拨回下滑的眼镜,微微喘着气:“你累了?”
陆闻轻纠正他:“是你累了。”
沈书渠其实还好,虽然眼前有点重影但其实还在承受范围内,至少再打个半个小时也不会有问题。
不过陆闻轻说不打了,他也不会强求。
这间球室是他私有不对外开放的,沈书渠打开抽屉取了两瓶水,顿了顿,又放回去。
几年前陆闻轻参加一个公益活动,当时现场人非常多,有人趁乱在水里下了药,幸而是只喝了一口没造成太大伤害。
从那以后他就不吃陌生人的东西。
陆闻轻发现他拿了又放回去,眉尖微微蹙起又很快松开,像是在思量什么。
这状态和昨晚取香的时候一样,给人一种很克制又很小气的感觉,是舍不得一支香还是舍不得一瓶水?
因为离婚了会很难解释,所以不愿意跟他有牵扯,连细枝末节都要算清楚?
陆闻轻这人和绅士不搭边,明知道他不愿意,却偏要问:“沈总,一瓶水也要舍不得?”
沈书渠犹豫了一秒钟,说:“外面的东西不安全。”
陆闻轻侧过身看他,“哦,你给我下药了?”
“没有,我……听尤微说你被人下过药,还是小心一点比较好,我只是你老板,这样的关系未必可靠。”
陆闻轻拉开抽屉取出一瓶水,指尖微微用力拧开,直接打断他的话:“那你喝一口。”
沈书渠怔了一瞬,那瓶水离他的嘴仅有半寸,陆闻轻语气并不锋利但藏着毋庸置疑的命令感。
他伸手去接,但陆闻轻却像是怕他拎着水跑了或者毁尸灭迹,眼神微微下压:“手拿开,张嘴。”
沈书渠只好就着他的手含住瓶口。
他喝水很斯文,小口小口,陆闻轻觉得,哪怕是品红酒也未必有这样矜持。
陆闻轻收回手,拇指不经意在他喝过瓶口蹭了一下:“这么爽快,看来确实没下药。”
瓶盖丢在桌上发出清脆“啪嗒”一声,沈书渠刚想要提醒他自己喝过了,就眼睁睁看着他……倒了一部分在右手上,水流淋过修长指骨。
……只是洗手。
“怎么?以为我要喝?”陆闻轻屈指弹了下指尖的水珠,将左手也洗干净。
他当然不会喝,刚才的担忧实属多余,且不说他不是陆闻轻的例外,即便是,得例外到什么程度陆闻轻会去吃他的口水。
“时候不早我该走了。”沈书渠抬手看表,拿过球拍说:“有人接你吗?”
陆闻轻像是没听出他话里的意思,说:“没有。”
沈书渠今天是一个人来的,不过公司离得不远,不堵车的话陈昱十分钟就可以到。
“我找人送你,你稍等。”
“沈书渠。”陆闻轻等他抬起头,一字一顿说:“我不坐陌生人的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