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兴拳坊一经查封,还牵扯出许多腌臜之事,被欺压过的百姓见它大势已去,才敢出来指责状告,一时之间闹得沸沸扬扬。
经过几方势力难得默契一致的刻意渲染,顺兴拳坊背后是户部右侍郎一事也家喻户晓。
刑部雷厉风行,不消一日,便呈上了户部右侍郎的罪词。对于窝藏过刺客的顺兴拳坊,宏光帝的批示是:宁可错杀,也绝不放过。
六部之间盘交错节,互相通融亦是寻常,既然户部右侍郎注定要倒台,那再多一桩买通礼部之人的罪名也无妨。
最后倒是礼部的人逃过一劫,随意祭出两个小喽啰,其余人复归原位。
宣政殿内,群臣正在讨论户部空缺一事,户部如此短时间内连下三位着实令人意想不到。
谢暨垂下眼帘,保持缄默。面圣之前他已经从谢嫔娘娘那儿探听到了一点口风,陛下因着这户部侍郎的事对谢家已经不满,觉得谢家仗着她的身孕和圣眷,恃宠而骄、轻率行事,连带着有些冷落她。
娘娘的意思是,暂时不要积极表现,要低调行事。
于是谢暨一派难得没有积极争取,当然,其他人也不是很想接过这个烫手山芋,总归分封一事关乎的是有爵位和高品阶的官员,于他们大多数普通官员而言,实在没必要争这一吃力不讨好的事。
良久,萧绎开口道:“父皇,儿臣倒有一人推荐,就是在骑射比赛上拔得头筹的薛蕴。”
宏光帝自然记得这个薛蕴。
倒是方祎迅速反驳道:“臣觉得不可,这薛蕴从未有过户部相关任职经历,如何能胜任?这根本不能服众。”
“这有何难?目前的问题是户部缺人,纵使短期之内要职不能轻易托付与人,但分封的推行依然迫在眉睫,因此,儿臣建议,可以先设一个户部参事,专门处理分封事宜,至于尚书和侍郎的职位,则可待慢慢遴选。”
方祎还想反驳,被宏光帝出声拦下,“朕觉得二皇子说的有理,也不能为了重筛选而耽误了正事。太子,你说呢?”
萧从矜皱眉,看上去很不满:“薛蕴此人,儿臣听说他近来被锦衣卫驱逐出门,由此可见,此人作风有问题,儿臣极力反对让他进入朝堂。”
宏光帝将其他人屏退,独留下陆聿,陆聿将之前发生的事一五一十说给宏光帝听。
宏光帝却没有什么反应,在他看来,薛蕴不过是有野心。但这一点,比不上他对薛蕴武功非凡的看重,至于想害萧从矜,更是小事。
徐家出事之时,迫于无奈他不能废掉萧从矜,如今谢嫔有孕,萧从矜迟早要被废,留着他也是为了权衡颜家,避免颜家成为下一个徐家或闫家。
宏光帝陷入自己的沉思中,完全没有注意到陆聿看他的神情,充满失望和悲凉。
*
约莫过了一个多月时间,京城正式进入盛夏,薛逸这段时间翻阅完衙署的资料,以及各地呈上来的记录,基本上把分封的事宜处理的差不多了。
“金陵、沧浪、越州”萧从矜看着桌面上的版图,缓缓念出几个地名,这几个地方算是当下最为富庶的地区。
只是——
这几个地方前世刚好是义军势力最猖狂的地方。
“缘何将这几个地方分给颜国公?”
薛逸笑笑:“这么好的位置,自然给颜国公,这不就是他们一心想要的嘛?”
这几个地区是富庶,可前世,这是法衍的地盘,真正的前朝余党聚集地,后来法衍就是在这里煽动起义。将这几个地方分给颜家,正好让他们狗咬狗、竹篮打水一场空。
萧从矜也没有深究,薛蕴身上的秘密,他迟早会挖掘出来。
他看向版图上偏北的一个位置:羌城。
羌城是京城的屏障,南接京城,北临北沂和金戎,是北沂与其他城市产生联系的要扼。
萧从矜云白广袖下的手不自觉握成拳,语气听上去却没有起伏:“你为什么要将羌城给谢暨?”
薛逸知道萧从矜的顾虑,况且郦县就在羌城的西南角上,他怎么可能将羌城拱手相让。
前世,百姓起义的祸端就是自分封始,朝廷压榨封地,封地占有者又加倍压榨百姓,如果这一项措施一定要推行,那么一切都会按照前世的轨迹发展。
也就是说,天下,注定要乱。既如此,他要做的,就是在大乱之前,占据兵、地、粮,才不会如前世那般成为别人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羌城,可以是京城的屏障,也可以是刺向京城的利刃。
薛逸认真道:“不,我不是把羌城给谢暨,我只是将此地给兵部尚书,殿下会让他坐稳兵部尚书这个位置吗?”
*
分封一事有条不紊地推行了近三个月,内阁忽然收到自洛城递交的奏本,洛城是郁阳王的封地,他称与封地原先的城主在封地建设与权力划分方面产生冲突,恭请朝廷派专业人士前往援助。
宏光帝和内阁一商量,也有意借此事观察户部可用之人,于是从户部派出几人前往洛城。薛逸作为推进分封的主要人员,自然一同前往。
马车自京城出发,已经行进了两天一夜,薛逸看着与自己同行的两个户部主事,一个鼻孔朝天没给过他正脸,一个嬉皮笑脸吊儿郎当。
临近夜晚,此时不比头一天晚上,刚好可以寻着客栈落脚,他们这一天几乎都在穿山过林,今晚只能在林子里搭营帐休息了。好在出京的官员一般都能想到这点,东西一应俱全。
等薛逸感觉到周围气氛不大对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他走出自己的营帐,与迎面而来的左狄对视了一眼,左狄已然收起白日里的惬意松快,亦是一脸凝重。
果然,没一会儿,周遭忽然涌现出来数个黑衣人,举刀直奔营帐而来。薛逸和左狄悍然应敌,但是另一位主事崔午却不会功夫,一把被敌人擒住。那黑衣人挟住崔午,想逼其余二人就范。
薛逸挥刀不停,直接朝那黑衣人的面门砍过去,那黑衣人为了躲闪,不得已放开崔午。
薛逸得出一个信息,那就是这批人没打算在这里将他们杀掉。
果然,几支袖箭凌厉而来,稳稳扎在三人身前,紧贴他们的面门而过,不多一分,不少一毫。
有人在暗中道:“你们想和我切磋,我随时奉陪,但,我现在还不想杀你们,别逼我改变主意。”
薛逸看着脚边的箭,箭身上印着一个“瓦”字,瞳仁一瞬放大。
虽然说话的人分明是个女子,不可能是前世那些人,但他的下颌还是忍不住上下鼓动。
*
“都是因为你爹通敌卖国,我们的家人全都死在鞑贼的刀下!”
“你爹该死,你也该死!”
薛逸蜷缩着身子,不断有拳头往他身上招呼,他勉强护住脑袋,身上的痛感让他只觉自己快要死去。
但内心有一个强烈的声音,他不能死,他要活着。他爹含冤惨死,可是该死的卖国贼,明明另有其人!
迷蒙之中,他听见有一个声音提议:“把他卖到黑窑场去,让那里的人天天收拾他,才能解我心头之恨!”
不行,他绝对不能进黑窑场,进去了他就出不来了,甚至可能直接丧命。
他陡然升起一股气,拼尽全力掀翻往他身上踩的人,头也不回地一路狂奔。
他一直跑一直跑,一刻也不停,可身后的人竟丝毫不放弃,对他穷追不舍。为了方便逃跑,他专门往山林这些隐蔽的地方跑。
也不知道在林中跑了多久,他精疲力竭、实在跑不动了,就停下来设了个陷阱,那些追他的人显然没预料到,纷纷跌入他的陷阱。
薛逸看着在陷阱中叫骂的人,终于有机会辩驳:“我爹才没有通敌叛国!残害郦县,害死你们,还有我的亲人的凶手是朝廷的大奸臣。”
他捏紧拳头,抿了抿嘴道:“我会手刃仇敌。对不住了,等我跑出去后,我会让人来救你们的。”
话落,他转头想跑,却被人拦住了去路。
他本就因为逃跑耗尽力气,对面人数又众多,他赤手空拳地和敌人过了几招,终归不敌,被擒住。
那些人不仅将他绑起来,还将陷阱里的人也尽数绑起来,一起抓回瓦岚寨。
*
薛逸和崔午、左狄二人被押着走了一段山路,来到一座寨子。
他抬头,大门的牌匾上是醒目的三个大字:瓦岚寨。
今世,他居然又来到了这个寨子。
不肖山林的孤寂,虽是凉夜,寨子里面却是灯火通明。
众人聚集扎堆,似乎正在观看什么表演。听见大门口的动静,纷纷出来相迎:“大当家。”
被唤作大当家的女子在众人的迎立俯首中径直走向唯一的最高座。
薛逸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大当家座位身旁的一抹白色身影上,那是全场唯一坐着的男子,不过看上去是因为有腿疾,因而坐在轮椅上,男子的表情冷硬紧绷。
大当家落座之后,瞥了他一眼,将目光投放至大堂之中。
方才因为大当家回归而短暂暂停的活动此刻重新活泛起来。
薛逸等人被捆缚在角落,透过层叠人群,依稀能看到大堂之上的景象。
若干个人质被绑在十字架上,成为寨子里的匪贼的赌注,再害怕却无能为力,只能惊恐地看着周围的人拿他们的性命下注。
崔午和左狄明显对这情景感到不适,脸色发白。
薛逸看着这似曾相识的一幕,耳边似乎又响起那些人的话语:“杀了他们,你才能活。”
那些人将陷阱里的人绑在十字架上,将一把袖箭塞到他手中,他迟迟没动。
“这些人是要杀你的人,你有什么下不去手的?”
“进了瓦岚寨的人,要么死,要么狠。”
他们开始折磨十字架上的人质,人质痛不欲生地嚎叫着,怨毒地看着薛逸,语气却在苦苦哀求:“杀了……我们。”
“看到了吗?杀了他们,也是在帮他们解脱。”
“你和朝廷有仇,我们也和朝廷有仇。我们会教你武功、箭术。”
“前提是,你必须杀了他们,不能有一丝一毫的心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