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廿六这日,是令柔生辰,前些日子的淋漓已止住,便想着出门去走走。
“升云,我能去城中吗?”令柔似笑非笑,温声问她。
升云浑身打了个激灵,恭敬答:“这些当然是随您意愿的。”
令柔呵笑几声,就也没再继续为难。到了平州这几日,她不断收到赵彧来信,没拆开一封更没回过一封,赵彧发现后就改了作风,令升云直接拆开读出来,又让几个他派来的侍女围着她劝她回信。
赵彧写出来的东西太腻人,令柔抵抗了几回就受不了了,他不要脸别连带她!于是老实地将每一封都拆开看了,忍着恼火将那一句句都拆下来回答,务必做到“事事有回音”,这才被那厮放过。
这会儿令柔又想起来什么似的,挑眉道:“帷帽面纱之类也不用戴吗?不怕路遇个土豪劣绅什么的,看上了良家就出手抢?”
她这话外音有暗嘲太子的意思,升云自然不敢接茬,只回应了一部分:“您只需要玩得高兴,旁的什么都不需要考虑,由我们这些人处理即可。”
哦呦,好大的口气!令柔这会儿子倒是真起了些游逛的雅兴,既然有人敢夸下海口,那么她也没必要畏畏缩缩不敢出门。
过生辰,好日子,令柔专门挑了一身绣了金线的红锦袍,阳光底下晔晔生辉,让人想看不见都不行。紫云面色犹豫,想稍作劝阻,毕竟郑氏给她留下的阴影还没消去。升云却面色沉着,笑吟吟道:“您这一身喜庆又漂亮,正适合今日这好日子。”
令柔没理,转身欲登车,看着后面跟着的十几个护卫,又质疑道:“就只有这几个护送?”
得了肯定的答复,却让她越发没底。赵彧可是堂堂大梁太子,应当不至于用这种手段故意把她弄丢吧?
今日的行程是出门前就定好的,先到城中出名的衣服饰物胭脂水粉处逛一圈儿,再到酒楼中品尝一轮当地特色茶点就打道回府,应当也不会招惹出什么祸事。
这一家是售卖衣料布匹和成衣的,掌柜一看是这么多人乌泱泱一同过来,就知道绝对是笔大单,见了围在中间的红衣女郎,就更对自己家东西有信心,更靠前地凑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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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队人却不将他放在眼里,而是一门心思围着主子打转,眼看着那姑娘执起一匹细细挑选,他才有机会上前讲解。
“这是咱们平州城特有的织法,又紧实又透气。”掌柜露出个大笑脸,却不料那姑娘身旁一美貌侍女横他一眼,又直率道:“这东西不配上您的身,您若是想要就将这一匹制成点别的绣品,或是直接赏赐给奴婢们吧。”
掌柜更惊讶,这侍女生得比一般人家小姐更美丽,却话语间如此谦卑,且还嫌弃这衣料配不起她们,这已经是平州城最好一批了,若这个都不入法眼那真不知要什么东西才堪匹配。
令柔也如此想法,这东西已经足够好了,且究竟是死物,图个新鲜就好能有什么不配上身的?
升云恭谨答:“您勿怪,是家君吩咐,无论是什么东西都要经他挑选过后才能给您用上,这样在外头买的东西就更是。”
令柔没想到听了这么一串,一下意兴阑珊。赵彧可真够没劲的,面上看着是将她放出来玩耍两圈,可实际上连点最基本的自由都没有。
她随手指了几匹鲜亮的颜色,要买下来便走。掌柜被她的豪气震慑,不由思索这是哪一位豪富家中的夫人,能得宠到挑选上好衣料给丫鬟们做衣裳的程度,从前也一直没见过这一号人物啊……
令柔无聊,又正巧没什么做头,就令店家给她身边两个侍女现量尺寸,自己坐到一旁无聊咽茶水。
“妹妹好阔气,不知是哪一个贵家家眷?”一眉眼秀丽的华服女子,凑上来同她说话。
令柔暗暗发笑,她哪一个贵家都攀不上,纯纯是来平州逃难的。
“不敢强自攀附,我只是随着丈夫到贵地游览一番,不是本地女子。”
那位华服贵妇闻言,笑意没落下来。这女子话语里像是在暗示,是商贾巨富的妻妾,随着一同到平州来谈生意。但这一身做派瞒不了她,眼见着这一位身旁都按着她自己喜好布置,就连临时落脚小坐的地方都布置得妥帖舒适,一点儿不嫌麻烦。且她喝的那东西,茶杯是什么她不好说,茶叶绝对是专供贵人那一批,寻常巨富就是有钱也寻不到。
“您是头一天来我们平州?”贵妇试探着问,后知后觉才想起来要介绍自己:“鄙姓柴,自幼就是平州人氏,嫁了此地梁氏已有三年多。”
柴家已经是当地出名的高门,梁家就更高,可她见这位红衣姑娘自始至终都没什么惊讶赞叹的样子,就知她要么是出身太高,要么是实在不了解平州风土。
令柔是这两个由头皆有,她此时虽无心交什么朋友,却也耐下性子回应道:“原来是柴姐姐梁夫人,妹妹姓姜,确实是头一回到这里来。”
柴夫人听了这话就更热情,邀请她同道,带她一同参观平州风情。
令柔倒是没什么好说,有人陪着也不错,总比升云成天在她身边念叨赵彧如何如何更有意思。有外人在,她总不好意思继续念经了吧?
于是这两位贵夫人带着身后大批守卫,一路张扬到了城中最出名的平州菜酒楼中。升云虽仍是不赞成她吃外头东西,可见她实在兴致高涨,倒也不便劝阻,还是尽量让她高兴更重要。
可也不能同旁人混食,这边专门派出两位去盯着厨房做好,又细致地将每一道都分成两份,让她们分别坐开来吃。
柴夫人在一旁看得吃惊,她出身不低,可身边伺候的人也没有如此一般面面俱到,不知这位姜夫人是什么来头。
眼见着这一位挑挑剔剔半晌,每份都只品一小口,绝不多吃,柴夫人小心问道:“您是嫌不合胃口?”
令柔顿住,其实这一餐平州风味很接近于凉州习俗,她吃的欢但也不敢多吃,毕竟是辣口,若是一不小心忘情了狂饮狂吃,可是相当有可能让她下红复发。
可这话又不能照实说,只好勉强回应道:“我倒喜欢这地方,辛辣可口,只是我自己不适应,吃多了这样口味怕会闹身子。”
不食辛辣?柴夫人暗自考量,那甚至可能都不是西南这边人士,是从东南平原那一带过来?听说那地方吃得倒清淡。
她越发心痒,实在是不知这位贵人从哪里来,又是到凉州来做什么,只想着再多同她接触,才好知道得更深。
她想开口邀这位姜夫人,饭后一同到金玉首饰楼里逛一逛,却被她身旁那美貌侍女阻止。
“我家夫人体弱,在外头游玩一圈也不宜太久。今天不如就先到这里,改日再将帖子递到您府上去请您出来一同游览。”
柴夫人一惊,果然看到这新认识的姜妹妹面色苍白,似是有血亏不足之症,愧疚一番后又说些告别的寒暄话,亲自目送她上马车。
回去这一路虽寂静,令柔也因着有个说话的人而稍稍开朗些。他们这一行人慢悠悠走到山脚附近,竟路遇一队人们半路截击。
“您不必忧虑,这都是小事情,不会如何。”升云快速凑到令柔身旁,向她解释道:“这一伙人马虽多,却也就是高门养出来的私兵,不是咱们对手。”
令柔倒是有番好奇,不知是什么人来找她不痛快。
这是车驾外一爽朗声音响起:“鄙人甚是仰慕您非凡风姿,敢问仙子肯否与鄙某饮一杯清茶?”
原来又是见色起意的一批,令柔掀帘往车外看去,见是一相貌堂堂的青年男子,此时目光热切瞧着她,几乎快要将车帘子烫出个洞来,见她探头就更惊喜。
令柔在车内摇头,感慨世间道貌岸然的伪君子竟能多成这样,偏他们又幸运能生在好人家里,杀都杀不干净。
她无心去应承,只听到外头一阵打斗声歇下后,就又掀帘去看。这下那男子再无半点儒雅气度,狼狈不堪被绑束在他自己马上。
一二三四五六七……
令柔没去看那无礼狂徒,目光都积聚在一旁黑衣人上暗自在心里数数。这些就是暗卫们吗,赵彧带她看过一个,却不想身后竟还跟着这样多。
她亲自走下马车,手中握着个刚从画卷上掰下来的木轴,准准地往那男子脸上砸,戏谑问:“还饮茶吗?我送你到江水里冲冲头脑,饮些新鲜水可好?”
那男子急道:“鄙是梁氏子弟,还请您手下留情。鄙确实并无恶意,只是仰慕您,想同您接触。”
令柔听了这么荒唐的胡言,简直要笑出声来。他可真好意思!路上随便见一女子就敢来劫人,比当年的郑植还更无法无天,好歹那位还知道遮掩一番,这个干脆就连装都不装。
“方才柴夫人是你什么人?”令柔冷冷喝问,她好容易才有个说得上话的人,若是她为了让这狂徒得手才来接近她,那她真会好好跟他们算一笔账。
“柴夫人?”却不想这话问得让那青年发懵,他根本不知道她口中是哪一位。“平州几个大家族相互通婚是惯例,我认识不少柴夫人,不知您是指哪一个?”
是真不认识吗?令柔不太相信,准备拿了这个纨绔子弟,过两日上梁氏门去问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