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那日来送姜晏时说得“父亲身体不适”这一句是假的,可现在却成真了,国公在床上躺了两个整天都没缓过劲儿来。
如果说宫宴那此是让官宦人家知道姜家没教好女儿,那么这一次,这个名声就是传遍了京城上下,任谁都知道姜家出了个姑娘,让陛下龙颜大怒,愤慨至极。
单是过来观摩的百姓都不少,议论喧闹之声吵得整日不得安眠。不过国公府也没那么好惹,直接派了两百个家丁封闭住巷子前后,再胆敢上门来议论的都被捉去官府。
“那孽畜!是我生了姜晏那大孽畜,他又生了个小孽畜!”国公爷颤颤巍巍抬起个杯盏,往自己嘴巴里不住地灌水,好悬没一下将那茶杯掉地上。
坐在右侧下首的世子,闻言瞄瞄坐在对面的二弟姜显,见他整了头冠理了袖子,能做的都做了一遍,也实在没有要说话的意思。世子只好舍了自己,出言劝慰。
“令柔毕竟失了孩子,心情郁郁也在所难免。陛下这一次盛怒,大抵还是保大弃小的缘故。”
这话果然招来国公一阵唾骂:“她疯了你也疯了?太子长子是她想弃就弃的吗?若她真有半点能为了家人考虑,那就拼死也要为太子诞下长子!她若是因此不幸没了,那咱们家还有其他姑娘代替她照拂皇孙!”
这话说的,简直失尽了长辈风范。世子简直不敢相信,这样残忍至极的话语是出自自己敬爱的父亲之口,姜显虽见惯了人性无耻,但听着父亲的狠心话眼神凌厉许多。
他们都是有女儿的人,谁能舍出自己女儿去博富贵?只生了儿子的人家才会盼着别人家女儿为他们家的子嗣舍身!也就是国公孙女太多且没什么感情,让他那两个女儿去他也舍不得。
见两子都不说话也不看他,国公讪讪,又补充道:“谁也没真要她去舍命,且也是她从前就不规矩,惹来陛下厌烦。现下咱们府里姑娘们的婚事都受了影响,你们要如何?”
姜显揉了揉腕子上佛珠手串儿,慢条斯理道:“我家令萱不用您操心,虽她被未婚夫上门来退了婚,可她也并非是要扒着他们不放。五弟家从前不是要招赘?我家也招!”
世子斜睨他,冷笑道:“你就令萱一个女儿?”这厮女儿多着呢,旁的庶出姑娘们如何,他就不操心?
“不行就都下嫁!好日子非得从姑娘们手里掏?”他儿子姜涛出息,姜显信心十足,至少不会令他这一房败落。
世子无语,他可记得从前姜显不是这样说的。
“此一时彼一时!”姜显笑吟吟道,“大梁日后还是在太子手上,咱们家能过什么日子还要他说了算。”
国公嗤笑:“都将她赶去西南了,还能有她翻身之地?”
“有,怎么没有!”姜显精神起来,“陛下想杀,太子却止住。”
世子质疑:“你怎知是陛下想杀?传言不是说陛下将她赶去平州了吗?”
“陛下哪里是心慈手软的人物?就算是想把她遣远一些,那也有山间无数寺庙可用,为什么偏偏要到平州静太妃娘娘身边?”
姜显眼神转了一圈,故意卖关子,没人理他他也不恼,只继续道:“是殿下急着将她送走!求了太妃保她!”
“大哥,你可莫要同外头没见识的庶民一般,听什么信什么,目光放长远些才是正理。”
世子深吸口气,不与他计较,又叹口气道:“你说得有理,那我家姑娘也不急着嫁,不如多留一留。”
说罢又后悔道:“早知就不把澄儿认回来……”
“认回来是好事”,这时候国公竟忽然说:“五房前途未卜,你们还是少与他们搭茬。”
“那些书信你们有什么想法?”国公问
书信?两人愣了一瞬才反应过来是令柔与她前未婚夫那些肉麻的亲笔信,姜显挑眉道:“那当然是好好留着,这东西又不会随着日头坏掉,说不准哪一日用得上。”
……
令柔赶了几日路才到平州,到时那日天色已晚,本想着拜访此间主人静太妃,却被告知让她先休整几日。
那倒更好,令柔本就产后虚弱,更是奔波一路,若能休息则再好不过,只是没摸清楚太妃态度,终究心里没底。
某天傍晚,令柔已熟悉了平州气候,安闲读书时,抬头便见到了穿着朴素的太妃正含笑看她。她正要行礼,又被止住。
“有缘聚到此地,你我便是同道中人,无需行什么民间俗礼。”
太妃不仅是话这样说,神态也慈善,似是真在同小友交谈取乐一般,真让她卸下些一路来的防备与谨慎。
“说起来,是我害了你,还害你两次。”太妃稍垂眉眼,温和看她。
令柔心中一震,不懂太妃这话从何说起。
“一次是你我初见之时,太子和太子妃联合蒙骗我,骗我去让陛下赐婚。”
这一次令柔知道,她那时就预感不好,却不知道他们究竟是想干什么。
“一次是澜儿告知我真相,我就急着到宫中陛下那里阐明,结果他不仅不追究太子,还拿着我递上的字条说你不贞。”
字条?什么字条?
太妃难以启齿,只得暗示道:“是你在施觉寺留下的那张,上面写着……”
令柔恍然,这时候才对皇帝第一次见她时那明晃晃的恶意有了实感,从前只浸在恐惧里,以为皇帝是不喜她撺掇赵彧送回两个嬷嬷。
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谁能料想这样的好意会遭来祸事?
她心中感慨,面上却还带笑道:“您是好心,谁也想不到会有这样的后果。这世间万事,都是天意定好了框架,剩下的才由人力填补。况且这事情若是真有一个罪魁祸首,那也定不是你我。”
静太妃一下惊住,没想到这个小姑娘这样敢说!这和直指京中那两位有什么区别?
不过她能这样想,也算是看得开,静太妃安慰自己,忽略方才令柔说的最后一句。这孩子已经过得够苦了,她就不再加入去添乱了。
“太子写了亲笔信递到这里来,我还并没有原谅他,若是他求什么旁的事情,我断不会答应。可他求的是保住你,我就必须要出手。”
太妃执起令柔一只手,轻拍她手背,示意她安心。
“此后你就在这里安心住下,这处守卫齐备,无需担心旁的,若有什么短缺的衣食要记得提出来,有不满的地方不要憋闷在心里不说……”
太妃说得投入,说多了才发现自己啰嗦,小心看去,却发现令柔眼中并无不耐,听得还认真,脖颈向前微伸,不眨眼地直直盯她,像是只祈食的小鸟。
一时怜爱之心大起,不由伸手抚摸她颊侧。见她愣住,才发觉此举不妥,立即收回手也晚了,只好尴尬解释道:“见了你就想起澜儿,一时失了礼数。”
令柔点头,接受了这个解释。
“你不必成日闷在这院子里,过一个月等身体恢复些,就可以去稍远的地方游历一番。”
令柔轻咬下唇,难堪道:“您有所不知,我几日前难产,又接着连日赶路,有些下红的症状。”
这症状刚生产那日倒还不明显,路上发现时她也没放在心上,只以为过了几日便能好,近来见实在没有起色才叫那几个稳婆来查探。
太妃讶异又心疼,这姑娘才刚到十七岁,怎么能受得住这样的苦楚?连忙问身边有无大夫女医,若没有就打算立即去请。
这句却由升云回复:“您不必忧心这个,我们带来不少御医和稳婆,他们说这是常见的症状,过个一两个月或许就能自愈。”
怎么带来这么多人?太妃这才意识到这一点,这处宅院中处处都是侍从护卫,照着她所见的这一处估算,整个约莫能有上千人。
提起这一点,令柔更尴尬,就仍由升云回答:“殿下担忧着这边安全,特意多派一组护卫守着,又怕良娣不适,各色服侍人等都准备了些,才组成了这千余人。”
这样解释,太妃就更觉奇怪。平州这地界,地处西南,不与异国异邦接壤,哪里有这样大的危险要防着?不会是担心她帮忙放走小姜吧?
这样想着也不显露,又多叮嘱几句就告退了。
令柔动不得身,太妃也令她千万不要再下床,便只能由紫云将太妃送出去。
眼看着那几道身影渐渐走远,又对一边升云道:“太妃送来那些,你都收整一番,看看有什么用得上的都摆出来。”
却见升云为难道:“娘娘,太子吩咐过,旁人送来的东西您用不得。”
“太妃也不行?她都能算是旁人?”
升云坚持:“除了殿下谁都不行,请您宽恕奴婢,殿下的吩咐实在不敢违背,殿下挑选的东西我们更不敢任意更换。”
不换便不换吧,令柔面无表情,她已经习惯了赵彧无边无际的控制欲,这人总有一天会疯到让她见不到除他以外的任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