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进入三月，正是天气回暖，风和日丽的时候。

水中沚下午申时开门直到夜间亥正时分，这会儿正是清闲时候，许多姑娘们却偷闲在小房间里面玩起牌九，十分惬意。

方镜华手底下经营着丝绸，珠宝，还有几个酒楼茶馆，虽然不是事事都需要她来烦心，遇到什么大事总还要她来拿主意。不过，其中最重要的还是水中沚，这是方镜华手底下在京城十分有名的一所乐坊，说起来，还算有一二分可称道之处。

凡是来到京城，没有到过乐坊，便算是一大憾事，水中沚便是其中翘楚。水中沚位于上京东南处。护城河绕了上京半圈，在这里汇成一个碧水湖，这湖名叫朝阳，湖水清冽透彻，湖面广阔、碧波荡漾。湖中心恰巧有一座小岛，本来建了几座小亭子，种了几亩果树。方镜华早早买下，过了许久才花了好一通功夫建了座乐坊，又把两座桥好生修了修，才成了如今的规模。

如今的水中沚，建成三层的精致楼阁，漂亮靡丽，周遭几座华丽的楼船，各种彩色的纱幔随风飘荡，姑娘们身着各式绣裙面若芙蓉撩人心弦，虽然建造时间不长，却是风靡上京的一处佳地。

它的内部风格细致而华美，画栋雕梁，内部设有舞厅和舞台，四周又有流水环绕，顺带着四季花卉做装饰，每日都有舞娘歌姬台上表演，楼内备着各色的丝竹管弦。客人入座其中，既能用美酒美食，又能顺带着欣赏歌舞，十分惬意。

如今，许多商人积聚京城，做着各种生意，十分繁华。这里住的人也多数非富即贵，手底下总有几分产业，有了银钱和时间，填词作曲，听弦音识雅意，喝酒聚会也渐成了一时的风尚。

出来饮乐，自然就会想到水中沚。

这是达官贵人们的富贵乡，也是银子堆出来的奢华享受。来来往往的客人们，有人高谈阔论，有人沉醉声色，有人优雅矜贵，也有人丑态百出。人世百象，至雅至俗的，尽见了。

当初为了建成它，方镜华耗尽心血，从很早之前的模糊主意到后来建造房屋到选人，以及制定经营模式，都几番思索，事事亲为，经历许多难处，才能将它做成现在这个样子。

这样的一座乐坊，几乎可以说的上是砸银子建造出来的，不管是在建造乐坊上，还是在寻找美貌且有才华的姑娘，还是之后的训练歌舞上，都耗资巨大。甚至在水中沚最初营业的的一年，完全是在入不敷出的情况下硬生生挺过来的。

对于方镜华来说，这些真是血泪般的回忆，为了经营好它，亏空了好几家商铺，最后没办法了，不得不从李瑞那借了许多银两，那样死乞白赖的跟人要钱，方镜华现在想想都脸红。幸好，李瑞待人向来温和有礼，不说刀子话戳人心窝子。

不过，纵使开业艰难，但最困难的却不是这个，而是亲人、朋友异样的眼光。方镜华从小为人就颇有主见，性格又高傲又不饶人，幼时家里遭遇变故，寄居在兴顺侯府。从寻常小镇走到高门府邸，种种难以适应的格格不入之处都化作了尖锐的脾气，明明是寄居之客却不肯伏低做小，到最后遭到了所有人的厌弃。

后来成了亲，谁知那人求娶前人模狗样，成婚后只会吃喝嫖赌打老婆，很是苦不堪言了近两年。方镜华走投无路，索性也破罐子破摔，什么都不管不顾了。

她很早就知道父母亲人的宠爱也是有条件的，就是必须要长成他们想要的样子，不然，遑论什么血脉亲情，说到底也只是个给家里蒙羞的不孝女而已。

水中沚再怎么名满京都，到底算是个风月场所，母亲和哥哥不理解她做的事，说她“不守女德”、“不顾廉耻”，为此，很是闹了一段时间，母亲甚至为此打了她，扬言从此不认这么个女儿，这么一来就是近三年的对峙。

人与人相处，几分算计几分好心，方镜华学着不去看破。她只知道她走投无路之际得不到理解与帮持，那么以后就注定做不好他们期望中贤良淑德的女子，也堵不住悠悠众口，无法去阻止人心想法，剩下的唯有去做，将水中沚做大做好，起码不会辜负了自己。

那么长时间的孤注一掷，一番努力总算没有白费。很多人都无法理解方镜华为何为什么非要违逆着所有人的意思去做这件事，那么的孤注一掷。方镜华无法跟他们解释具体原因，也许每个人心里都有十分离经叛道，想做却不敢做的事情，在心中发酵了许多年，期盼愈加炙热，一旦生活中出现了这么个机会，便什么也顾不得了。

为什么只能无休止的去讨好别人呢，小时候的方镜华想不通，长大了，就想试一试不一样的人生。

为吸引客人，水中沚每月都会举办宴会，主题因时而定，像这次的桃花宴，就是取桃花为名，这些都是大宴，会提前做好最好看的装扮，排练最优美的舞蹈，都是新谱的曲子，水中沚最具盛名的姑娘都会上台。

舞娘、乐姬在楼未开业时就已经在秘密培养了，这么多年过去，她们大都已自成一家。要想吸引住顾客，这些姑娘必须才貌双全，有让人惊艳的本事。

这里刚营业的时候基本上都是方镜华在管，现在已经走向正轨，事情也变多，平日里基本上都交给崔秀敏，她是方镜华成婚后认识的朋友，两人有些同病相怜的意思，都是所托非人。崔秀敏原来管过胭脂铺子，后来铺子开不下去了，就过来给方镜华帮忙。不过，但凡水中沚要出什么事，方镜华都会盯着。

水中沚太热闹了，来来往往的人太多，想找个清静的地方不大容易。

三月的桃花宴将近，方镜华过来看了桃花宴中的基本账目支出，还有要上台演奏的曲目和人员，听着崔娘子一一给她说明。方镜华点了头递给旁边的崔秀敏：“一切都挺妥当的，就这么办吧。近来，这里有听说什么特别的消息吗？”

崔秀敏年近四十，眉眼间已经看见略微的细纹，气色倒好，总是一团和气的，笑道：“哪里有什么，不过都是谁家与谁家结亲，谁家又纳了房美貌的小妾，还有哪家的大臣交往得过勤，零零碎碎的，摸不着头绪。”

方镜华用手撑着额头，缓解些许疲惫，道：“侯爷最近叮嘱的紧，尤其要注意宁国公府的动静，不管大小事，都别放过。咱们看不出端倪的，别人家或许能看出什么。你也多叮嘱姑娘们，整天不要只知道玩乐，多打些精神。”

“知道，到了午膳时候了，我这就叫人上些饭菜来，你在这吃了，也好休息。”崔秀敏拉过方镜华的手拍了拍：“你就是事事忧思太过的缘故，总是心事重重。”

方镜华无奈道：“其实说起来倒也不是真的有什么事情，我就是心慌的很，不知道怎么，像是要出事情的感觉。上次姚副使在水中沚喝的烂醉，埋怨他的长官做事不留情面，甚至挪用军款的事情，报上去半个多月，就已经有人上奏折请皇上严查此事了。侯爷往常做事并没有这么犀利。”

崔秀敏一愣，说道：“镜华，你是觉得侯爷他们还有大动作？”

“我就是担心，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啊。”方镜华眸色沉沉，静了一会儿，随即又摇了摇头，“担心也没有用，咱们只能自己多注意。”

“说起来，姚副使这件事，还是芍药先听到的。”崔秀敏轻声道，“她早说了要走，我想着自己也做不了主，如今，你打算怎么办呢？”

“等这件事过去吧。”方镜华现在也没什么主意。

说着朋月在外头敲了敲门进来：“娘子莫忘了时辰了。我去叫厨房做了几道小菜，先用了膳再说话吧。”

崔秀敏笑道：“还是这孩子细心，我方才就说叫点饭菜，一说起话就又忘了。”

朋月带着个小丫头将几样小菜摆在外间的紫檀木方桌上，笑眯眯地说：“崔娘子也在这儿吃了罢，我都叫来了。”

“诶，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