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兽的吼叫震得人耳朵生疼。
小七刚入东南驭邪司不久,虽然从前在门派里修行时还算优秀,但实打实地降妖除邪还没有几次,今日跟着上官出来降服一头喜食人脑的妖兽,他竟腿肚子打颤,死活使不出来本领,从前学的那些术法口诀都不知忘到了哪里去。
皆因这妖兽实在丑陋的看一眼都要做噩梦,皮肤褐红,毛发稀疏,浑身长满流着毒.水的脓.疮,一双铜铃般的妖瞳,盯得人心里发慌,一对抻出血红嘴唇来的獠牙,有小臂那么长镰刀那么弯,还非常尖锐,被那獠牙划拉一下,肉都要被划走二两。
“让开!”身边上官见他呆立不动,一把将他扯开,又一刀砍中妖兽脑袋,妖兽惊天动地地嚎叫,上官急喊,“缚妖网!”
驭邪司众人连忙施法把那由捆妖索编成的缚妖巨网压到妖兽身上去,待巨网收紧,妖兽被捆的停止了挣扎,一场恶战方才险险平息。
“没事吧?”谢乘羽抹了把汗,关心地问新人。
“属下没事。”小七忙应了一声,看着那在巨网压制中瞪着眼睛的妖兽,“铜铃”里滚出了泪水,好似在求饶,可它在伤人吃人时却不会这般情态,小七不解道,“大人,中阶以上的妖物不是说极为少见吗?怎么如今三天两头就能逮到一只?”
以前只有没什么攻击力的低阶妖宠随处可见,一旦有危险的妖物,驭邪司和猎妖人便会早早拿下,哪像如今这般妖邪四处猖獗、引得人心惶惶。
“乱泥煞以前也只能算低阶,它们的妖力这几年增强了。”谢乘羽神色凝重,因稀里糊涂参与过几年前对蛟龙的那场追捕,他偶然知道了一些只有皇朝上层少数人才知道的内情——妖脉上的封印已经松动,致使御界之渊中的妖力外泄,受这一刺激,九州不少地方的妖邪皆逃脱镇压四处作乱,并且群妖妖力渐渐增强,连从前温顺可人的妖宠们都变得危险了。
若要寻解决之法,似乎也只有上层那些人才有主意,作为东南驭邪司的长官,他能做的便是带着人四处降服作乱的妖物,护佑东南一带的安宁。
谢乘羽叹了口气,提刀走向妖兽,心里升起一丝异样,他回忆被袭击的那个人,脑袋破开,五脏六腑皆被掏空……而以乱泥煞粗犷的獠牙利爪,是怎么做到在人脑袋上开个铜钱孔那么大的小洞吸.食脑髓的?
余光里一抹白光闪过,他的眼睛被映得一下失了明光,缚妖网边上几人接连惊叫,紧接着巨网下的乱泥煞挣开了束缚,撒蹄朝山间狂奔而去。
谢乘羽捂着眼睛喊道:“快追!”
小七听令,顾不得害怕,连忙第一个追了上去。
此时正值六月天,修行者纵修过避热的术法也难耐酷暑,小七热得脑袋要冒烟,追着妖兽奔进山林间才得了些清凉,可他没工夫享受,因为这荒僻山林间竟然有人,而那乱泥煞撒着蹄子直直地就冲着溪边垂钓的两个人奔了过去!
要完蛋了!便是我死也不能让普通百姓遇上妖祸啊!
他正心急火燎,却见本来狂奔向溪流的乱泥煞不知为何突然改变了方向,一个转身反朝他扑了过来,他急急放出一道符,却因太过紧张而把符丢到了树上去……这下是要彻底完蛋了!
小七眼睁睁地看着那体型若牛的乱泥煞对着他张开了大嘴,然后……然后被一道利光贯穿,僵硬在半空,又被一股强力甩到了一旁。
妖兽身后站着一个人,身长如松,神情淡漠,手中一把长剑上正滴落妖血,他击杀一头驭邪司好几个人都搞不定的妖兽好似只是拂开了一片落叶,极是云淡风轻,而他身边另一人则拿着一支竹竿极快地从妖兽身上挑出来了一条细长的东西。
“云择?桑隐?”急匆匆追过来的谢乘羽眼睛才恢复便见到了两个故人,一时如在梦中,不能确定真实,又赶忙喊道,“小心!这东西能吸食人的脑髓!”
他话还没说完,那盘在竹竿上的细长怪物便速度极快地朝云择脸上蹿去。
不过它再快也快不过桑隐的剑,利光闪过,妖物被碎成了数块,再不能动作。
“好险。”云择道,“本公子的倜傥气度可少不了这张脸,差点被毁了。”
桑隐知道他是在玩笑,依然安慰道:“别怕,我不会让它伤你。”
这熟悉的感觉……谢乘羽顾不上打断他俩的你侬我侬,急着查看怪物的尸体,吩咐属下道:“此怪从未有过记载,它应是与乱泥煞一起行动,趁乱泥煞伤人时钻出来吃人脑子……记下来,它如何形成,习性如何,都要想办法弄清楚。”
“是。”
云择把竹竿扔掉,手臂搭着桑隐的肩,闲闲地看他们研究新生的妖物,待他们忙完了方调侃道:“谢大人如今颇是威风啊。”
谢乘羽摸了摸自个的胡茬:“哪里是威风?分明是沧桑。”
又看着他们两人分毫未变的模样,感慨万千道:“好久不见了。”
云择笑了笑,不对过往之事多加追忆,指了指身后:“我们钓上来好几条鱼,一起吃点吗?”
谢乘羽刚好有酒不曾喝完,摘下腰间酒袋扔给云择,对下属道:“尸体都收好,一块在这儿歇一歇。”
小七到这会儿才放松下来,看云择和桑隐两人一个风流俊美、一个清逸淡然,皆似神仙人物,不由十分好奇,问谢乘羽道:“大人,这是您的朋友吗?”
“没错,”谢乘羽笑道,“他们都是我的朋友。”
小七道:“驭邪司现下正缺人,他们如此了得,大人怎不请他们加入?”
谢乘羽摇了摇头:“他们不可能来的。”
云择与桑隐游历各方,一向随心随性,无不可栖身之处,无不可尽兴之趣,行路到此间,见山清水秀便驻足游玩,起了垂钓之兴便在溪边消磨了半日时光,恰好遇见故人,便与故人一同烤鱼闲话。
谢乘羽说了归游城里的许多事,又问两人的事:“江湖闯荡不容易吧?”
云择把剃干净刺的一块鱼肉盛在荷叶里递给了桑隐:“起初不容易,包袱里边干干净净,连个子儿都没有,整天就喝西北风。”
谢乘羽:“那你们怎么过日子的?”
云择笑看桑隐:“这就要问我家桑隐了。”
谢乘羽看不惯他这黏糊劲,同桑隐道:“桑老板从前是猎妖人吧?难不成……”
“我们不猎妖,只猎邪。”桑隐说。
“猎邪?”
“世间黑白,不能是用来分辨人与妖,心中有恶,便为邪。”云择继续摘着鱼刺,道,“若谁有需要,便可请我们除去那邪,当然是要给报酬的,桑隐功夫好修为高,我们主要是靠他赚钱。”
桑隐道:“你近几年修行顺利,绝不输于我,而且我们都是靠你与人交流。”
云择夸耀他的时候他也忍不住夸赞云择,可惜他一向没有巧舌可以把话说得漂亮。
好在云择就喜欢他直白简单的话语,一听便心里美滋滋。
谢乘羽受不了:“知道你俩恩爱了!”
云择笑道:“我们方才帮你除了两只戾气那么重的妖物,按理你是要付钱给我们的。”
谢乘羽故作赖皮:“穷得叮当响,没钱!”
云择喝了一口酒:“幸好你还有酒可以抵债。”
谢乘羽哈哈笑道:“喝这酒你不亏!这可是我去年有事去东及州弄来的好酒,每次都只舍得喝一点!”
酒尽天色晚,到了分别的时候,谢乘羽问道:“归游城……你们回去看一看吗?”
云择:“当然,哪有过家门而不入的道理。”
谢乘羽道:“那我们顺道一起!”
云择没有应下:“你还要顾着这帮兄弟,我们就不添麻烦了,若是有缘遇见再一起喝酒。”
谢乘羽看了眼身边驭邪司的众多下属,明白了云择拒绝的原因,数年过去,在燕氏的影响下各大世家各大修行门派仍是没有放弃对蛟龙后人的探查追踪,驭邪司虽不参与,但毕竟和那些人同属于“正道”,云择不想和他们有过多的牵扯,今日云择和桑隐也只认“谢乘羽”这个人为朋友而已。
他没有强求,告别之后便带着人离开了。
*
云府中,当初被蛟龙现身冲毁的院墙楼阁皆已修葺一新,花园树荫下搭了个小小的秋千架,供一个粉雕玉琢的女娃在上面玩耍,她有母亲陪在身边,待父亲忙完了凡务便也来到花园陪孩子玩,一家三口讨论着要去别院避暑的事。
云择蹲在墙头上,安静听着园中的欢笑之语,半晌方道:“这孩子挑着她爹娘的好处长的,真是可爱。”
桑隐陪在他身边:“想去见见他们吗?”
“不了。”云择伸了个懒腰,歪到桑隐肩头,“云骋这个暴脾气,对老婆孩子竟然如此温柔,笑得跟个傻子似的,我若见了他定会忍不住笑他,到时又要吵架,还是……不打扰他们了。”
桑隐揉了揉他的背,这是个安慰的动作。
云择探.入他衣袍,摸.索那些痕迹,离开兰狄城后他们从两岸谷再度弄来了冰肌玉骨,但桑隐千疮百孔的胸膛却不能修复如初,几年过去还是有一些伤痕在……云择大概是养成了习惯,有事没事就爱摸桑隐的胸膛玩,心中略感惆怅时更是要贴着桑隐才能好受。
桑隐倾身过来,咬了咬.他的唇,这也是在安慰。
云择觉得不够刺激,顶着夏日炎炎,想要更热烈一些,于是圈.住桑隐,狠狠加深了这个吻。
荣洛的生意做大了些,如今名下不止一间铺子,也不止是捣腾古玩字画了,她常常忙得脚不沾地,刚安排人把一批货送入库房,拿帕子擦了擦汗,很想撂挑子不干了……虽然这是她自己的爱好。
“荣小姐可有闲暇?”
谁又来找我……荣洛转身,一下瞪大了眼睛:“云择?!”
云择一笑:“是我。”
“你……你……”荣洛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他身边的桑隐,一时心绪万千,在她的视角,当初云择消失的稀里糊涂,谢乘羽似是知道内情却不肯与她详说,她便只能当云择突然兴起与桑隐去云游四方了,“你到底是怎么回事?”
云择轻轻一叹,他不想与云骋见面就是因为云骋亲眼见过他化成蛟龙之身,他不知该如何解释那一切。
荣洛又道:“你们都去哪里玩了?可算舍得回来看看了。”
“天下名山大川,凡是盛景,我们都会去看。”云择把手里的食盒给她,“宝和斋的冰食越发多样,正好与你解暑。”
荣洛笑着接过去:“快进来坐,我们要好好叙叙话。”
故友相见,生疏只有最初几句话,很快便可以如同从前一般畅聊起来。
说到近年妖祸连连之事,荣洛感慨:“我有几批货因为妖怪生事弄丢了,也常听人说起妖邪害人,谢乘羽他们整日奔波,不见清闲。你们在外,可有遇到过危险?”
“我和桑隐幸运,都能逢凶化吉。”云择从袖中取出一个巴掌大的布包,“游历途中遇一高人,得了两块宝物,若佩在身上寻常妖物便不敢近身,一块给你,一块要麻烦你转交给我大哥。”
那是两块蛟鳞炼成的法宝,云择自己炼的。
蛟龙是妖界的强者,群妖皆会对其生怯,那只乱泥煞跑到云择跟前突然掉头便是这个原因,他的蛟鳞自然有足以驱退寻常妖物的威力。
辞别了荣洛,两人拐到了春水街上,遥遥便看到了云桑茶馆的门脸,不知是何原因,这里没有人来开新的店铺,保持着茶馆的原貌,然而灰尘堆积,显得陈旧而破败。
桑隐接住摇摇欲坠的招幌,那上面的“茶”是云择写就,字形极为漂亮,兼具力量和美感。
云择推开门,说:“你若喜欢,想要多少我都可以写。”
桑隐跟着进门,把旧的招幌叠整齐放在柜台上,对云择道:“一直都很喜欢。”
云择:“那很想要喽?”
桑隐:“嗯。”
云择哈哈一笑,抱住他亲了下脸。
两人转悠了一圈,从竹帘后的长琴到每一张桌椅,由云择做主挑选的几套茶具现在来看依然不失品味,茶桌依旧,恍惚可见桑隐端坐其后烹茶的影子,楼上卧房里的每一样东西都写满了记忆,那幅无风自展的五神困妖图当下再见已不会生出什么感想……围绕着五神困妖的,似乎都是很模糊的东西了。
后院里的变化却有些惊人,不知是不是牧夕苔的柳芽在旁边栖身过的缘故,水井旁的小槐树早已枯死,而葡萄藤野蛮生长,木架已然无法支撑,丰茂的藤叶与放肆的野草把院子覆盖了个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