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心阙打着哈欠踏进殿门,扫了眼殿中沉默的黑影,方才差点没看到:“呦,舍得回来啦?我还当我们兰狄城没你这个人呢。”
计非休抬眸:“城主吩咐的事务皆已完成。”
乌心阙不会忽略他身边变了的剑:“听说闲云州那只胡作非为的蜘.蛛死得很惨,你动的手?”
计非休淡声道:“顺便。”
乌心阙:“还顺便杀了个人?”
她当然也不会忽略他身上的异常,若她所料不错,这小子的实力又有了飞跃。
计非休一顿,继而平静如常:“没错。”
乌心阙:“你吃了什么?”
计非休:“城主不会想知道的。”
少年的相貌隐于金蛇面具、身躯隐入墨色斗篷,便将危险与锋芒也一并隐藏了起来,他若不想,谁也看不到他的疯癫与狂妄。
“说不定啊。”乌心阙道,“那人牵扯甚广,又是孟氏族人,麻烦大了啊。”
计非休:“对不住,我会担责,必不会让麻烦扰入兰狄城。”
“也没什么,我挺不喜欢那家伙的,杀了就杀了吧。”乌心阙很是欣赏他这种谁都敢弄死的胆气,诚心邀请道,“底下新得了几个不错的宠物,各色皆有,难得你回来,去玩玩吗?一起肆意一把。”
计非休推辞:“不必,我……”
“你还是个孩子,”乌心阙打断他的话,轻笑一声,抚向他的面具,“还拿这种话搪塞人?”
计非休抓住她的手,没让她得逞:“城主厚爱,我却不敢消受。”
“不敢?你是不想去享用我的宠物?还是不想成为我的宠物?”乌心阙意味深长道,“小非休,你要明白,若非本座不喜欢勉强,你早就被吃得连渣都不剩了,在这座城里,没有任何东西可以翻出本座的手掌心。”
计非休缓缓笑道:“我只怕自己会打扰城主大人的雅兴。”
他在笑着,眼睛里却不见任何情绪。
乌心阙自是不怕他的危险,却先一步放松了神色,毕竟也不是真的想拿他怎么样,悠闲且随意道:“少年本该风流,你却不懂得享受春风美景,真是可惜。”
计非休松开她,后退一步,俯首道:“不为欲.色所支配,是我对自己的要求。”
“不能随心所欲,人生才真是苍白。”乌心阙忽地想起了什么,勾起唇角,“瞧你这模样,是觉得自己已然百毒不侵了吗?”
“不敢当。”
“要我说,还是你见识过的好颜色太少了。”
计非休不感兴趣,也无意于美.色,但非常给面子道:“请赐教。”
“那只狐啊。”
“聂酌?”
“没错,世间极致之邪,亦为世间顶级之色,挡得住他的攻击和诱.惑,才真正算是百毒不侵。”
计非休眸光微动,他袖中还放着那枚猎妖令。
乌心阙一味蛊.惑着他,半真半假道:“你不想去见见狐狸吗?我对他很有兴趣,不如说,人.妖两族都对他很有兴趣。你不愿就我,那便帮我把他捉回来,你身上欠的债便可以全部抵消,如何?”
感兴趣……是人.妖两族都想弄死这家伙吧。
乌心阙的兴趣自然也不会是普通的兴趣,她提出这样的要求,其实是在强人所难。
只因聂酌并非凡俗人物,人们尊他时叫他离悬君,厌他时又叫他戾妖狐魂。
那个传闻中可比肩妖王的大妖怪。
近些年接连有妖物纵横于世,戾妖狐魂却仍是当世最为棘手的妖邪,无论驭邪司、虚行宫、还是拥有灵血的燕氏一族都对其无可奈何,哪怕最强猎妖人孟惊尘也没能从他身上讨到过半点便宜。
计非休说:“尽力而为。”
说罢便欲离去。
“计非休。”
乌心阙突然叫住他,“你最近很受欢迎啊,驭邪司、虚行宫联合发了一道追缉令,只为了你。”
“没有燕氏一族吗?”计非休淡淡道,“他们不来找我,我也会去找他们,那些对我珍重之人亮过獠牙的家伙,谁也别想快活,都得灰飞烟灭,永堕梦魇。”
“若是燕彻还活着,你也会对付他吗?”
“这不需要疑惑。”
“所谓不死不休?”
“此生不死不休。”
乌心阙道:“这就叫有恃无恐啊,不过,卧雪本为除邪镇妖之神器,你却已浑浊不堪,你们可以相处愉快吗?”
计非休不曾回头:“会愉快的,它既跟了我,我必不会让它委屈。”
乌心阙慢悠悠道:“事到如今,你究竟要做人,还是妖?”
计非休笑了笑:“人和妖都没有多少好东西,是人是妖有什么区别?我不计较这个。”
乌心阙说:“讲得轻松,我却见你身上又披上了一层皮,可累否?”
计非休:“那是你觉得累,我很轻松。往后便该是蛇.蝎模样,这世上再也没有能够让我去付出死亡的人和事。”
他的母亲已经逝去,他的师父和大哥避到了千里之外,他只剩下了自己。
又似玩笑道:“说不定我还要去大闹一场,做一回真正的太子。”
乌心阙以一副看好戏的语气说:“那愿你心想事成喽。”
“承你吉言。”
*
“聂酌!你这孽畜!还不快快束手就擒!”
夜色虽起,皇都潋滟台上却明如白昼,华灯环绕,芳菲簇拥,欢声笑语不绝于耳。
顶楼上门窗洞开,一人斜卧榻中,正对月独酌,与下方的锦绣欢歌隔着很远的距离。
听闻异声,榻中人起身,雪青色的衣袍随之敞开,朵朵蔷薇于其胸口绽放,极是诡艳绮丽,然这算不上夺目,夺目的是他眉间万千春色都不及的一抹妖冶。
令人见之忘魂,恨不能即刻丢盔弃甲对他俯首称臣。
……好厉害的妖相!
众猎妖人纷纷一滞。
这便是戾妖狐魂!
他看似妖气风流,眸中之意却极为冰冷肃杀。
酒盏随意扫来,化解了猎妖人们的攻击,与酒盏同时过来的还有缥缈又寂寥的一声叹息:
“何者为妖?何者为人?”
计非休一直隐在树上旁观,他展开斗篷挡住从酒盏中心蔓延向四周的磅礴妖力,看了眼被打的满地乱爬的猎妖人,又抬首望向楼阁窗前长身立着的大妖怪。
聂酌恰好移来目光。
对视的一眼中,计非休真切感受到了属于百年妖邪的强大与危险。
他却不惧,飞身而上,掌中寒芒出鞘,利剑展威。
聂酌并不在意顷刻间逼近到喉咙边上的神剑卧雪,轻嗤一声,一爪子先捅穿了他的胸膛。
衣袍撕.裂,鲜血扑溅,蛟鳞都没来得及长出来。
计非休咬紧牙关,忍着剧痛,剑锋不作分毫迟疑。
霎时间华灯辉映出红腥漫天,透过那重重血色看去,狐魂妖颜更添灼灼,金蛇面具则碎成了千万片。
计非休听到聂酌问:“你为何要杀我?”
你们为何要杀我?
因为你是妖啊——这是旁人的答案。
计非休的回答是:“我要吃掉你。”
他臂膀一展,蛟鳞缚身,一举震开聂酌,卧雪剑上剑光大盛,斩魄剑式千纵百横,转瞬间便把那片蔷薇尽皆摧毁。
那剑实在是快,以聂酌之强竟然没能全部挡下,身上顿时落了伤痕。不过,他像是感觉不到疼痛,没有理会血痕,只在眼底流转着疑惑之色,下一刻,千种风流都开始在那妖冶眼眸中放肆,他抬起爪子,舔着指尖从计非休身上掏出来的血,几乎是温柔着在说:“这个主意有趣,我也决定吃掉你,把你的肉与骨、血与魂全都嚼碎了吞下去,一点残渣也不剩。不过,长得这么好看,你的味道却真烂啊,我想吐了。”
计非休额角青筋一跳,自认为很冷静,然后一剑挑到聂酌脸上,剑尖滑过他的下颌,剑锋与眉眼共霜寒,冰冷至极:“那便吐啊。”
聂酌不知怎么想的,配合着他的剑抬起了下巴:“太不雅了,我可不要。”
计非休道:“不如我们来打一个赌,看一看究竟谁可以得偿所愿,把对方吃进腹中。”
聂酌:“拭目以待。”
他们终于看清了对方,都觉得对方是一个怪物。
“狗东西!”
“臭狐狸!”